《管子》・立政

国之所以治乱者三，杀戮刑罚，不足用也。国之所以安危者四，城郭险阻，不足守也。国之所以富贫者五，轻税租，薄赋敛，不足恃也。治国有三本，而安国有四固，而富国有五事，五事五经也。

三本

君之所审者三：一曰德不当其位；二曰功不当其禄；三曰能不当其官；此三本者，治乱之原也；故国有德义未明于朝者，则不可加以尊位；功力未见于国者，则不可授与重禄；临事不信于民者，则不可使任大官；故德厚而位卑者谓之过；德薄而位尊者谓之失；宁过于君子，而毋失于小人；过于君子，其为怨浅；失于小人，其为祸深；是故国有德义未明于朝而处尊位者，则良臣不进；有功力未见于国而有重禄者，则劳臣不劝；有临事不信于民而任大官者，则材臣不用；三本者审，则下不敢求；三本者不审，则邪臣上通，而便辟制威；如此，则明塞于上，而治壅于下，正道捐弃，而邪事日长。三本者审，则便辟无威于国，道涂无行禽，疏远无蔽狱，孤寡无隐治，故曰："刑省治寡，朝不合众"。

四固

君之所慎者四：一曰大德不至仁，不可以授国柄。二曰见贤不能让，不可与尊位。三曰罚避亲贵，不可使主兵。四曰不好本事，不务地利，而轻赋敛，不可与都邑。此四务者，安危之本也。故曰："卿相不得众，国之危也。大臣不和同，国之危也。兵主不足畏，国之危也。民不怀其产，国之危也。"故大德至仁，则操国得众。见贤能让，则大臣和同。罚不避亲贵，则威行于邻敌。好本事，务地利，重赋敛，则民怀其产。

五事

君之所务者五：一曰山泽不救于火，草木不植成，国之贫也。二曰沟渎不遂于隘，鄣水不安其藏，国之贫也。三曰桑麻不植于野，五谷不宜其地，国之贫也。四曰六畜不育于家，瓜瓠荤菜百果不备具，国之贫也。五曰工事竞于刻镂，女事繁于文章，国之贫也。故曰："山泽救于火，草木植成，国之富也。沟渎遂于隘，鄣水安其藏，国之富也。桑麻植于野，五谷宜其地，国之富也。六畜育于家，瓜瓠荤菜百果备具，国之富也。工事无刻镂，女事无文章，国之富也。"

首宪

分国以为五乡，乡为之师，分乡以为五州，州为之长。分州以为十里，里为之尉。分里以为十游，游为之宗。十家为什，五家为伍，什伍皆有长焉。筑障塞匿，一道路，博出入，审闾闬，慎筦键，筦藏于里尉。置闾有司，以时开闭。闾有司观出入者，以复于里尉。凡出入不时，衣服不中，圈属群徒，不顺于常者，闾有司见之，复无时。

若在长家子弟臣妾属役宾客，则里尉以谯于游宗，游宗以谯于什伍，什伍以谯于长家，谯敬而勿复。一再则宥，三则不赦。凡孝悌忠信、贤良俊材，若在长家子弟臣妾属役宾客，则什伍以复于游宗，游宗以复于里尉。里尉以复于州长。州长以计于乡师。乡师以着于士师。凡过党，其在家属，及于长家。其在长家，及于什伍之长。其在什伍之长，及于游宗。其在游宗，及于里尉。其在里尉，及于州长。其在州长，及于乡师，其在乡师，及于士师。三月一复，六月一计，十二月一着。凡上贤不过等，使能不兼官，罚有罪不独及，赏有功不专与。孟春之朝，君自听朝，论爵赏校官，终五日。季冬之夕，君自听朝，论罚罪刑杀，亦终五日。正月之朔，百吏在朝，君乃出令布宪于国，五乡之师，五属大夫，皆受宪于太史。大朝之日，五乡之师，五属大夫，皆身习宪于君前。太史既布宪，入籍于太府。宪籍分于君前。五乡之师出朝，遂于乡官致于乡属，及于游宗，皆受宪。宪既布，乃反致令焉，然后敢就舍；宪未布，令未致，不敢就舍。就舍，谓之留令。罪死不赦。五属大夫，皆以行车朝，出朝不敢就舍，遂行至都之日。遂于庙致属吏，皆受宪。宪既布，乃发使者致令以布宪之日蚤晏之时，宪既布，使者以发，然后敢就舍；宪未布。使者未发，不敢就舍；就舍，谓之留令，罪死不赦。宪既布，有不行宪者，谓之不从令，罪死不赦。考宪而有不合于太府之籍者，侈曰专制，不足曰亏令，罪死不赦。首宪既布，然后可以布宪。

首事

凡将举事，令必先出，曰事将为。其赏罚之数，必先明之，立事者，谨守令以行赏罚，计事致令，复赏罚之所加，有不合于令之所谓者，虽有功利，则谓之专制，罪死不赦。首事既布，然后可以举事。

省官

修火宪，敬山泽，林薮积草，夫财之所出，以时禁发焉。使民足于宫室之用，薪蒸之所积，虞师之事也，决水潦，通沟渎，修障防，安水藏，使时水虽过度，无害于五谷。岁虽兇旱，有所秎获，司空之事也。相高下，视肥墝，观地宜，明诏期，前后农夫，以时均修焉，使五谷桑麻，皆安其处，由田之事也。行乡里，视宫室，观树艺，简六畜，以时钧修焉。劝勉百姓，使力作毋偷。怀乐家室，重去乡里，乡师之事也。论百工，审时事，辨功苦，上完利，监壹五乡，以时钧修焉。使刻镂文采，毋敢造于乡，工师之事也。

服制

度爵而制服，量禄而用财，饮食有量，衣服有制，宫室有度，六畜人徒有数，舟车陈器有禁，修生则有轩冕服位谷禄田宅之分，死则有棺椁绞衾圹垄之度。虽有贤身贵体，毋其爵，不敢服其服。虽有富家多资，毋其禄，不敢用其财。天子服文有章，而夫人不敢以燕以飨庙，将军大夫不敢以朝官吏，以命士，止于带缘，散民不敢服杂采，百工商贾不得服长鬈貂，刑余戮民不敢服絻，不敢畜连乘车。

九败

寝兵之说胜，则险阻不守；兼爱之说胜，则士卒不战。全生之说胜，则廉耻不立。私议自贵之说胜，则上令不行。群徒比周之说胜，则贤不肖不分。金玉货财之说胜。则爵服下流，观乐玩好之说胜。则奸民在上位。请谒任举之说胜，则绳墨不正，谄谀饰过之说胜，则巧佞者用。

七观

期而致，使而往，百姓舍己以上为心者，教之所期也。始于不足见，终于不可及，一人服之，万人从之，训之所期也。未之令而为，未之使而往，上不加勉，而民自尽，竭俗之所期也。好恶形于心，百姓化于下，罚未行而民畏恐，赏未加而民劝勉，诚信之所期也。为而无害，成而不议，得而莫之能争，天道之所期也。为之而成，求之而得，上之所欲，小大必举，事之所期也。令则行，禁则止，宪之所及，俗之所被，如百体之从心，政之所期也。

国家之所以治理得好或混乱有三个原因，仅靠杀戮刑罚是不够的。国家之所以安全或危险有四个原因，仅靠城墙和险要地势是不足以守卫的。国家之所以富裕或贫穷有五个原因，仅靠减轻税收、减少赋敛是不够依靠的。治理国家有三大根本，安定国家有四项稳固原则，富强国家有五件大事，这五件大事就是五项基本原则。

三本

君主需要审察的有三个方面：一是品德与职位不相称；二是功劳与俸禄不相称；三是才能与官职不相称；这三大根本，是国家治乱的根源。所以国家有品德道义在朝廷上不明显的人，就不能给予尊贵的地位；有功劳能力在国家没有表现出来的人，就不能授予丰厚的俸禄；处理事务不被人民信任的人，就不能让他担任大官。所以品德高尚而地位低下叫做"过"，品德低劣而地位尊贵叫做"失"。宁可对君子犯"过"的错误，也不要对小人犯"失"的错误。对君子犯"过"，他产生的怨恨浅；对小人犯"失"，他造成的祸害深。因此国家有品德道义不明显而处于尊贵地位的人，贤良的臣子就不会上进；有功劳能力没表现出来而有丰厚俸禄的人，勤劳的臣子就不会受到鼓励；有处理事务不被人民信任而担任大官的人，有才能的臣子就不会被任用。三大根本审察清楚，臣下就不敢妄求；三大根本不审察清楚，奸邪的臣子就会上通君主，宠信的近臣就会控制威权。这样，君主的明智就会被堵塞，治理就会在下层堵塞，正道就会被抛弃，邪事就会日益增长。三大根本审察清楚，宠信的近臣在国内就没有威权，道路上没有游荡的禽兽，偏远地方没有冤狱，孤寡之人没有隐藏的冤情，所以说"刑罚减少、治理简单，朝廷不需要聚集众人"。

四固

君主需要谨慎对待的有四个方面：一是道德虽然大但没有达到仁爱，不可以授予国家权柄。二是见到贤能的人不能谦让，不可以给予尊贵地位。三是惩罚时回避亲属和权贵，不可以让他掌管军队。四是不重视农业生产，不致力于土地利益，而轻易征收赋税，不可以给予城市封地。这四项事务，是国家安危的根本。所以说："卿相不得民心，国家就危险。大臣不和谐一致，国家就危险。军队统帅不足以使人畏惧，国家就危险。人民不关心自己的产业，国家就危险。"所以道德达到仁爱，就能掌握国家得到民心。见到贤能能够谦让，大臣就能和谐一致。惩罚不回避亲属权贵，威势就能行于邻国敌人。重视农业生产，致力于土地利益，慎重征收赋税，人民就会关心自己的产业。

五事

君主需要努力做好的有五件事：一是山林沼泽不救火灾，草木不能种植成长，国家就会贫穷。二是沟渠不能在狭窄处畅通，堤防不能安全蓄水，国家就会贫穷。三是桑麻不在田野种植，五谷不适宜其土地，国家就会贫穷。四是六畜不在家中饲养，瓜类蔬菜水果不具备，国家就会贫穷。五是工匠争相雕刻，女工繁于花纹装饰，国家就会贫穷。所以说："山林沼泽能救火灾，草木能种植成长，国家就会富裕。沟渠能在狭窄处畅通，堤防能安全蓄水，国家就会富裕。桑麻能在田野种植，五谷适宜其土地，国家就会富裕。六畜能在家中饲养，瓜类蔬菜水果齐备，国家就会富裕。工匠不雕刻，女工没有花纹装饰，国家就会富裕。"

首宪

把国家分为五个乡，每乡设乡师；把乡分为五个州，每州设州长；把州分为十个里，每里设里尉；把里分为十个游，每游设游宗。十家为一什，五家为一伍，什和伍都有负责人。修筑障碍堵塞隐藏处，统一道路，广开出入口，审察里巷门户，谨慎保管钥匙，钥匙由里尉保管。设置闾有司，按时开门关门。闾有司观察出入的人，向里尉报告。凡是出入不按时，衣服不合规定，以及群居徒众不遵守常规的，闾有司见到后，随时报告。

如果问题出在家长、子弟、臣妾、属役、宾客身上，里尉就责备游宗，游宗责备什长伍长，什长伍长责备家长，责备完了就不再追究。第一次第二次可以宽恕，第三次就不赦免。凡是孝悌忠信、贤良俊才，如果在家长、子弟、臣妾、属役、宾客中出现，什长伍长就报告游宗，游宗报告里尉，里尉报告州长，州长统计后报告乡师，乡师登记在士师那里。凡是犯罪团伙，如果出在家庭成员，就追究到家长；出在家长，就追究到什长伍长；出在什长伍长，就追究到游宗；出在游宗，就追究到里尉；出在里尉，就追究到州长；出在州长，就追究到乡师；出在乡师，就追究到士师。每三个月报告一次，每六个月统计一次，每十二个月登记一次。凡是提拔贤才不超过等级，使用能人不兼任官职，惩罚有罪不单独追究，奖赏有功不专断给予。孟春的朝会，君主亲自临朝，评定爵位赏赐考核官员，持续五天。季冬的夕会，君主亲自临朝，评定惩罚罪行刑杀，也持续五天。正月初一，百官在朝，君主就发布命令向全国颁布法令，五乡的乡师，五属的大夫，都从太史那里接受法令。大朝之日，五乡的乡师，五属的大夫，都要在君主面前亲自学习法令。太史颁布法令后，将法令副本存入太府。法令副本分放在君主面前。五乡的乡师出朝后，就到乡官那里传达给乡的属官，一直到游宗，都接受法令。法令颁布后，就返回报告命令传达情况，然后才敢回住所；法令没有颁布，命令没有传达，不敢回住所。回住所就叫做"留令"，罪当处死不赦免。五属的大夫，都乘车来朝，出朝不敢回住所，就出发到都邑的那天。到宗庙召集属吏，都接受法令。法令颁布后，就派出使者传达命令，在颁布法令的早晚时间，法令已颁布，使者已出发，然后才敢回住所；法令没有颁布，使者没有出发，不敢回住所；回住所就叫做"留令"，罪当处死不赦免。法令已经颁布，有不执行法令的，叫做"不从令"，罪当处死不赦免。考核法令而有不符合太府副本的，超过叫做"专制"，不足叫做"亏令"，罪当处死不赦免。首要法令已经颁布，然后可以颁布其他法令。

首事

凡是将要兴办事情，命令必须先发布，说事情将要进行。其赏罚的标准，必须先明确。主持事务的人，谨慎遵守命令来执行赏罚，统计事情传达命令，复核赏罚的执行情况，有不符合命令所说的，即使有功效利益，也叫做"专制"，罪当处死不赦免。首要事务已经布置，然后可以兴办事情。

省官

修订防火法令，敬重山泽，山林湖泽的积草，这是财富的出产地，要按时禁止和开放。使人民满足宫室的需要，柴火的积蓄，是虞师的事情。排除积水，疏通沟渠，修筑堤防，安全蓄水，使季节性的水即使过多，也不损害五谷。年成即使大旱，也有所收获，是司空的事情。观察地势高低，察看土地肥瘠，考察土地适宜种什么，明确规定的日期，安排农民先后，按时均衡整治，使五谷桑麻都能安于其处，是由田的事情。巡视乡里，察看宫室，观察种植，检查六畜，按时均衡整治。劝勉百姓，使努力劳作不偷懒。让百姓喜爱家庭，不轻易离开乡里，是乡师的事情。评定各种工匠，审察时令事宜，辨别产品的精良粗劣，崇尚完好锋利，统一监督五乡，按时均衡整治。使雕刻花纹，不敢在乡里制造，是工师的事情。

服制

根据爵位制定服饰，衡量俸禄使用财物，饮食有定量，衣服有规定，宫室有限度，六畜和仆从有定数，舟车和陈设器具有禁令。活着时有车乘冠冕服饰地位俸禄田宅的区分，死后有棺椁殓具坟墓的规定。即使有贤能的身体和尊贵的身份，没有相应的爵位，不敢穿相应的服饰。即使有富有的家庭和许多资财，没有相应的俸禄，不敢使用相应的财物。天子的服饰文采有章法，而夫人不敢在平时穿着去祭祀宗庙，将军大夫不敢穿着上朝和见官吏，对于命士，只限于衣带边缘，普通百姓不敢穿杂色的衣服，百工商贾不得穿长毛的貂皮衣，受过刑的人不敢穿丧服，不敢蓄养和乘坐相连的车子。

九败

废止军备的学说占上风，那么险要地势就不能守卫；兼爱的学说占上风，那么士兵就不愿作战。保全生命的学说占上风，那么廉耻就不能树立。私下议论自认为高贵的学说占上风，那么上级命令就不能执行。群聚结党的学说占上风，那么贤能和不肖就不能区分。金玉财货的学说占上风，那么爵位服饰就会下流。观赏娱乐玩好的学说占上风，那么奸邪之人就会在上位。请托求见任人唯亲的学说占上风，那么规矩标准就不正。阿谀奉承掩饰过错的学说占上风，那么巧言谄媚的人就会被任用。

七观

期望就能达到，派遣就能前往，百姓舍弃自己以君主之心为心，这是教化所期望的。开始于不足见，最终达到不可及，一人信服，万人跟随，这是训导所期望的。没有命令就去做，没有派遣就前往，上级不加勉励，而百姓自觉尽力，这是改变风俗所期望的。好恶在心中表现出来，百姓在下面被感化，刑罚没有施行而百姓就畏惧，奖赏没有给予而百姓就勉励，这是诚信所期望的。做事而无害处，成功而不被非议，得到而没有人能争夺，这是天道所期望的。做就能成功，求就能得到，上级所想要的，无论大小都能实现，这是办事所期望的。命令就执行，禁止就停止，法令所到之处，风俗所影响之处，就像身体的各个部分服从内心，这是政治所期望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