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管子》・枢言

原文

管子曰:“道之在天者日也,其在人者心也。”故曰:“有气则生,无气则死,生者以其气。有名则治,无名则乱,治者以其名。”

枢言曰:“爱之利之,益之安之。”四者道之出。

帝王者用之而天下治矣。帝王者,审所先所后,先民与地,则得矣。先贵与骄,则失矣。是故先王慎贵在所先所后。

人主不可以不慎贵,不可以不慎民,不可以不慎富,慎贵在举贤,慎民在置官,慎富在务地。故人主之卑尊轻重,在此三者,不可不慎。

国有宝有器有用,城郭险阻蓄藏,宝也。圣智,器也。珠玉,末用也。先王重其宝器,而轻其末用。

故能为天下生而不死者二,立而不立者四。喜也者、怒也者、恶也者、欲也者、天下之败也。而贤者宝之,为善者非善也故善无以为也,故先王贵善。

王主积于民,霸主积于将战士,衰主积于贵人,亡主积于妇女珠玉,故先王慎其所积。

疾之疾之,万物之师也。为之为之,万物之时也。强之强之,万物之指也。

凡国有三制,有制人者,有为人之所制者,有不能制人,人亦不能制者。

何以知其然,德盛义尊,而不好加名于人,人众兵强,而不以其国造难生患。天下有大事,而好以其国后,如此者,制人者也。

德不盛,义不尊,而好加名于人;人不众,兵不强,而好以其国造难生患;恃与国,幸名利,如此者,人之所制也。

人进亦进,人退亦退;人劳亦劳,人佚亦佚,进退劳佚,与人相苟,如此者,不能制人,人亦不能制也。

爱人甚而不能利也,憎人甚而不能害也。故先王贵当,贵周。周者不出于口,不见于色,一龙一蛇,一日五化之谓周,故先王不以一过二,先王不独举,不擅功。

先王不约束,不结纽,约束则解,结纽则绝。故亲不在约束结纽。先王不货交,不列地,以为天下。天下不可改也,而可以鞭棰使也。时也利也。出为之也。

余目不明,余耳不聪。是以能继天子之容。官职亦然。

时者得天,义者得人,既时且义,故能得天与人。

先王不以勇猛为边竟,则边竟安。边竟安,则邻国亲。邻国亲,则举当矣。

人故相憎也,人之心悍。故为之法。法出于礼,礼出于治,治礼道也,万物待治礼而后定。

凡万物,阴阳两生而参视,先王因其参而慎所入所出。以卑为卑,卑不可得,以尊为尊,尊不可得,桀舜是也,先王之所以最重也。

得之必生,失之必死者,何也?唯无得之,尧舜禹汤文武孝己,斯待以成,天下必待以生,故先王重之。

一日不食,比岁歉。三日不食,比岁饥。五日不食,比岁荒。七日不食,无国土,十日不食,无畴类尽死矣。

先王贵诚信,诚信者,天下之结也。贤大夫不恃宗至,士不恃外权。坦坦之利不以功,坦坦之备不为用。

故存国家,定社稷,在卒谋之闲耳。圣人用其心,沌沌乎博而圜,豚豚乎莫得其门,纷纷乎若乱丝,遗遗乎若有从治。

故曰:欲知者知之,欲利者利之,欲勇者勇之,欲贵者贵之。彼欲贵,我贵之,人谓我有礼。彼欲勇,我勇之,人谓我恭。彼欲利,我利之,人谓我仁。彼欲知,我知之,人谓我愍,戒之戒之,微而异之。

动作必思之,无令人识之,卒来者必备之,信之者仁也,不可欺者智也。既智且仁,是谓成人。

贱固事贵,不肖固事贤。贵之所以能成其贵者,以其贵而事贱也,贤之所以能成其贤者,以其贤而事不肖也。恶者美之充也,卑者尊之充也,贱者贵之充也,故先王贵之。

天以时使,地以材使,人以德使,鬼神以祥使,禽兽以力使。所谓德者,先之之谓也,故德莫如先,应适莫如后。

先王用一阴二阳者霸,尽以阳者王,以一阳二阴者削,尽以阴者亡。

量之不以少多称之不以轻重,度之不以短长,不审此三者,不可举大事。

能戒乎?能敕乎?能隐而伏乎?能而稷乎?能而麦乎?春不生而夏无得乎,众人之用其心也,爱者憎之始也,德者怨之本也,唯贤者不然。

先王事以合交,德以合人,二者不合,则无成矣,无亲矣。凡国之亡也,以其长者也。人之自失也,以其所长者也,故善游者死于梁池,善射者死于中野。

命属于食,治属于事。无善事而有善治者,自古及今,未尝之有也。

众胜寡,疾胜徐,勇胜怯,智胜愚,善胜恶,有义胜无义,有天道胜无天道,凡此七胜者贵众,用之终身者众矣。

人主好佚欲,亡其身失其国者殆。其德不足以怀其民者殆。明其刑而贱其士者殆。诸侯假之威,久而不知极已者殆。身弥老不知敬其适子者殆。蓄藏积陈朽腐,不以与人者殆。

凡人之名三,有治也者,有耻也者,有事也者。事之名二,正之察之,五者而天下治矣。名正则治,名倚则乱,无名则死,故先王贵名。

先王取天下,远者以礼,近者以体,体礼者,所以取天下,远近者,所以殊天下之际。

日益之而患少者惟忠,日损之而患多者惟欲。多忠少欲,智也,为人臣者之广道也。

为人臣者,非有功劳于国也,家富而国贫,为人臣者之大罪也。为人臣者,非有功劳于国也,爵尊而主卑,为人臣者之大罪也。无功劳于国而贵富者,其唯尚贤乎?

众人之用其心也,爱者憎之始也,德者怨之本也。生其事亲也,妻子具,则孝衰矣。其事君也,有好业,家室富足,则行衰矣。爵禄满,则忠衰矣,唯贤者不然,故先王不满也。

人主操逆人臣操顺。先王重荣辱,荣辱在为,天下无私爱也,无私憎也,为善者有福,为不善者有祸,祸福在为,故先王重为。

明赏不费明刑不暴,赏罚明,则德之至者也,故先王贵明。

天道大而帝王者用爱恶。爱恶天下可秘,爱恶重闭必固。釜鼓满,则人概之,人满,则天概之,故先王不满也。

先王之书,心之敬执也,而众人不知也。故有事事也,毋事亦事也。吾畏事,不欲为事,吾畏言,不欲为言,故行年六十而老吃也。

译文

管子说:“道在天上表现为太阳,在人间表现为人心。”所以说:“有气就生,无气就死,生命依赖气。有名分就安定,无名分就混乱,安定依赖名分。”

核心言论说:“爱护他们、使他们得利、增加他们、使他们安定。”这四者是从道产生的。

帝王运用它们就能治理天下。帝王要明察什么该先什么该后。把民众和土地放在优先地位,就能成功。把尊贵和骄纵放在优先地位,就会失败。所以先王慎重对待尊贵就在于安排先后次序。

君主不可不慎重对待尊贵,不可不慎重对待民众,不可不慎重对待财富。慎重对待尊贵在于选拔贤能,慎重对待民众在于设置官吏,慎重对待财富在于致力土地。所以君主的卑尊轻重,在这三方面,不可不慎重。

国家有宝、有器、有用。城郭、险阻、蓄积储藏,是宝。圣明智慧,是器。珠玉,是末端之用。先王重视宝和器,而轻视末端之用。

所以能使天下生存而不灭亡的有两个(宝与器),能立事也能败事的有四个(喜怒恶欲)。喜好、愤怒、厌恶、欲望,是天下败亡的原因。而贤者却珍视它们(指能控制)。行善者并非刻意行善所以善行无需特意作为,所以先王重视善行。

行王道的君主积累于民众,行霸道的君主积累于将士,衰败的君主积累于权贵,灭亡的君主积累于妇女珠玉。所以先王慎重对待所积累的东西。

迅速行动啊迅速行动,这是万物的统帅。努力去做啊努力去做,这是万物的时机。加强啊加强,这是万物的指向。

大凡国家有三种控制状态:有控制别人的,有被别人控制的,有不能控制别人,别人也不能控制他的。

怎么知道是这样?德行盛大、道义尊崇,却不喜欢强加恶名于人;人口众多、兵力强盛,却不凭其国家制造祸难。天下有大事,却喜欢让自己的国家居后。像这样的,是控制别人的。

德行不盛,道义不尊,却喜欢强加恶名于人;人口不多,兵力不强,却喜欢凭其国家制造祸难;依赖盟国,侥幸获取名利。像这样的,是被人控制的。

别人进我也进,别人退我也退;别人劳苦我也劳苦,别人安逸我也安逸。进退劳逸,随便附和别人。像这样的,不能控制别人,别人也不能控制他。

爱得很深却不能给利益,恨得很深却不能加害。所以先王重视恰当,重视周密。周密就是不从口中说出,不表现在脸色上,时而如龙显现时而如蛇隐伏,一日多次变化叫做周密。所以先王不夸大事实,先王不独自行动,不独占功劳。

先王不用绳索捆绑,不打结联结,因为捆绑会松开,打结会断绝。所以亲密不在于捆绑打结。先王不用财货结交,不割让土地,来治理天下。天下不可改变,但可以用鞭策来驱使。时机啊,利益啊,出现了就去做。

多余的视觉不明察,多余的听觉不聪闻。因此能保持天子的威仪。官职也是如此。

把握时机的得天助,坚持道义的得人心。既把握时机又坚持道义,所以能得到天助与人心。

先王不以勇猛来守卫边境,边境就安定。边境安定,邻国就亲近。邻国亲近,举措就得当。

人们本来就互相憎恨,人心凶悍。所以要制定法律。法律产生于礼,礼产生于治,治和礼就是道。万物要等到治和礼而后才能安定。

万物由阴阳两者生成而从三方面观察,先王根据这三方面而慎重对待采纳与舍弃。把卑贱当作卑贱对待,卑贱得不到;把尊贵当作尊贵对待,尊贵得不到。桀和舜就是这样,这是先王最重视的。

得到它必定生存,失去它必定死亡,是什么呢?只有“无”能得到它。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孝己,这些人都依赖它而成功,天下必须依赖它而生存。所以先王重视它。

一天不吃,好比年成歉收。三天不吃,好比饥荒。五天不吃,好比大荒年。七天不吃,国家将不保。十天不吃,就没有同类,全都死了。

先王重视诚信,诚信是天下的纽带。贤明的大夫不倚仗宗族势力,士人不倚仗外部权力。轻易得到的利益不当作功劳,轻易得到的储备不拿来使用。

所以保存国家,安定社稷,就在于仓促间的谋划罢了。圣人运用心智,浑沌啊广博而圆通,迟钝啊找不到门径,纷乱啊像乱丝,从容啊好像有治理的头绪。

所以说:想求智慧的给他智慧,想求利益的给他利益,想求勇武的给他勇武,想求尊贵的给他尊贵。他想尊贵,我使他尊贵,别人说我有礼。他想勇武,我使他勇武,别人说我恭敬。他想利益,我给他利益,别人说我仁慈。他想智慧,我教他智慧,别人说我聪敏。警惕啊警惕,要隐秘地区别对待。

行动前必须思考,不要让人识破。突然到来的必须防备。信任别人是仁,不可欺瞒是智。既智且仁,这就叫完美的人。

卑贱的本应侍奉尊贵,不贤的本应侍奉贤能。尊贵之所以能成就其尊贵,是因为他以尊贵身份侍奉卑贱;贤能之所以能成就其贤能,是因为他以贤能身份侍奉不贤。丑恶是美好的基础,卑下是尊崇的基础,低贱是高贵的基础。所以先王重视它们。

天以时节来驱使,地以物产来驱使,人以德行来驱使,鬼神以吉凶来驱使,禽兽以力气来驱使。所谓德,就是率先去做。所以德没有比领先更好的,应对没有比居后更好的。

先王用一分阴二分阳的称霸,全用阳的称王,用一分阳二分阴的削弱,全用阴的灭亡。

衡量不以多少,称量不以轻重,度量不以短长。不明察这三者,不能办大事。

能警戒吗?能整饬吗?能隐藏埋伏吗?能种稷吗?能种麦吗?春天不生长夏天就无收获。众人运用心智,喜爱是憎恨的开始,恩德是怨恨的根本。只有贤者不是这样。

先王通过事功来结交,通过德行来聚合人。二者不合,就没有成就,没有亲近了。大凡国家的灭亡,是因为它的长处。人的自我迷失,也是因为他的长处。所以善于游泳的死在堤坝池塘,善于射箭的死在荒野。

生命依赖食物,治理依赖做事。没有善事而有善治的,从古到今,不曾有过。

多胜少,快胜慢,勇胜怯,智胜愚,善胜恶,有义胜无义,有天道胜无天道。这七种胜利以多为贵,终身运用它们的人很多。

君主喜好安逸欲望,丧身失国的危险。德行不足以安抚民众的危险。刑罚严明而轻视士人的危险。诸侯借用他的威势,久而不知终止的危险。年老不知敬重嫡子的危险。蓄积储藏陈旧腐朽,不给予别人的危险。

人的名分有三种:有管理才能的,有羞耻心的,有办事能力的。事的名分有两种:纠正它,审察它。这五者齐备天下就治理了。名分正就安定,名分偏就混乱,没有名分就灭亡。所以先王重视名分。

先王取得天下,远方的用礼,近处的用体恤。体恤和礼,是用来取得天下的;远和近,是用来区分天下的界限。

天天增加还怕它少的是忠诚,天天减少还怕它多的是欲望。多忠诚少欲望,是智慧,是做臣子的宽广道路。

做臣子的,对国家没有功劳,自己家富而国家贫困,是做臣子的大罪。做臣子的,对国家没有功劳,自己爵位尊贵而君主地位降低,是做臣子的大罪。对国家没有功劳而富贵的人,难道只有尊崇贤人吗?

众人运用心智,喜爱是憎恨的开始,恩德是怨恨的根本。当他侍奉父母时,妻儿俱全,孝心就减退了。当他侍奉君主时,有了好家业,家庭富足,品行就减退了。爵位俸禄满足了,忠诚就减退了。只有贤者不是这样。所以先王不满足他们。

君主掌握生杀予夺之权,臣子遵循顺从之道。先王重视荣辱,荣辱在于作为。天下没有私爱,也没有私憎。行善的有福,作恶的有祸。祸福在于作为。所以先王重视作为。

赏赐分明不过度耗费,刑罚分明不过度残暴。赏罚分明,是德的极致。所以先王重视明察。

天道广大而帝王运用爱憎。爱憎天下可以隐秘,爱憎严密封闭必定稳固。釜鼓满了,人就刮平它;人满了,天就刮平它。所以先王不自满。

先王的书,是心中恭敬持守的,而众人不知道。所以有事要做事,无事也要当有事对待。我害怕做事,不想做事;我害怕说话,不想说话。所以年已六十而老来口吃(慎言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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