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齐僖公生公子诸儿、公子纠、公子小白。使鲍叔傅小白,鲍叔辞,称疾不出。管仲与召忽往见之,曰:“何故不出?”鲍叔曰:“先人有言曰:‘知子奠若父,知臣莫若君。’今君知臣不肖也,是以使贱臣傅小白也。贱臣知弃矣。”召忽曰:“子固辞,无出,吾权任子以死亡,必免子。”鲍叔曰:“子如是,何不免之有乎?”管仲曰:“不可。持社稷宗庙者,不让事,不广闲。将有国者未可知也。子其出乎。”召忽曰:“不可。吾三人者之于齐国也,譬之犹鼎之有足也,去一焉,则必不立矣。吾观小白,必不为后矣。”管仲曰,“不然也。夫国人憎恶纠之母,以及纠之身,而怜小白之无母也。诸儿长而贱,事未可知也。夫所以定齐国者,非此二公子者,将无已也。小白之为人无小智,惕而有大虑,非夷吾莫容小白。天下不幸降祸加殃于齐,纠虽得立,事将不济,非子定社稷,其将谁也?”召忽曰:“百岁之后:吾君卜世,犯吾君命,而废吾所立,夺吾纠也,虽得天下,吾不生也。兄与我齐国之政也,受君令而不改,奉所立而不济,是吾义也。”管仲曰:“夷吾之为君臣也,将承君命,奉社稷,以持宗庙,岂死一纠哉?夷吾之所死者,社稷破,宗庙灭,祭祀绝,则夷吾死之;非此三者,则夷吾生。夷吾生,则齐国利;夷吾死,则齐国不利。”鲍叔曰:“然则奈何?”管子曰:“子出奉令则可。”鲍叔许诺。乃出奉令,邀傅小白。鲍叔谓管仲曰:“何行?”管仲曰;“为人臣者,不尽力于君则不亲信,不亲信则言不听,言不听则社稷不定。大事君者无二心。”鲍叔许诺。
傅:教导、辅佐;
不肖:不贤;
权任:暂时承担;
社稷宗庙:国家政权;
不让事:不推卸责任;
不广闲:不贪图安逸;
惕:警惕、谨慎;
卜世:占卜国运;
无二心:忠心不二。
僖公之母弟夷仲年生公孙无知,有宠于僖公,衣服札秩如适。僖公卒,以诸儿长,得为君,是为襄公。襄公立后,绌无知,无知怒。公令连称、管至父戍葵丘曰:“瓜时而往,及瓜时而来。”期戍,公问不至,请代,不许,故二人因公孙无知以作乱。
母弟:同母弟;
衣服札秩如适:衣饰礼仪如同嫡子;
绌:贬退;
戍:驻守;
瓜时:瓜熟时节;
期戍:驻守期满。
鲁桓公夫人文姜,齐女也。公将如齐,与夫人皆行。申俞谏曰:“不可,女有家,男有室,无相渎也,谓之有礼。”公不听,遂以文姜会齐侯于泺。文姜通于齐侯,桓公闻,责文姜。文姜告齐侯,齐侯怒,飨公,使公子彭生乘鲁侯胁之,公薨于车。竖曼曰:“贤者死忠以振疑,百姓寓焉;智者究理而长虑,身得免焉。今彭生二于君,无尽言。而谀行以戏我君,使我君失亲戚之礼命,又力成吾君之祸,以构二国之怨,彭生其得免乎?祸理属焉。夫君以怒遂祸,不畏恶亲闻容,昏生无丑也。岂及彭生而能止之哉?鲁若有诛,必以彭生为说。”二月,鲁人告齐曰:“寡君畏君之威,不敢宁居,来修旧好。礼成而不反,无所归死,请以彭生除之。”齐人为杀彭生,以谢于鲁。五月,襄公田于贝丘、见豕彘。从者曰:“公子彭生也。”公怒曰:“公子彭生安敢见!”射之,豕人立而啼。公惧,坠于车下,伤足亡屦。反,诛屦于徒人费,不得也,鞭之见血。费走而出,遇贼于门,胁而束之,费袒而示之背,贼信之,使费先入,伏公而出,斗死于门中。石之纷如死于阶下。孟阳代君寝于床,贼杀之。曰:“非君也,不类。”见公之足于户下,遂杀公,而立公孙无知也。
如:前往;
渎:亵渎;
飨:宴请;
乘:扶持;
胁:折断肋骨;
薨:诸侯去世;
田:打猎;
豕彘:野猪;
人立:像人一样站立;
屦:鞋子;
徒人:侍从。
鲍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,管夷吾、召忽奉公子纠奔鲁。九年,公孙无知虐于雍廪,雍廪杀无知也。桓公自莒先入,鲁人伐齐,纳公子纠。战于乾时,管仲射桓公中钩,鲁师败绩,桓公贱位。于是劫鲁,使鲁杀公子纠。桓公问于鲍叔曰:“将何以定社稷?”鲍叔曰:“得管仲与召忽,则社稷定矣。”公曰:“夷吾与召忽,吾贼也。”鲍叔乃告公其故图。公曰:“然则可得乎?”鲍叔曰:“若亟召,则可得也;不亟,不可得也。夫鲁施伯知夷吾为人之有慧也,其谋必将令鲁致政于夷吾、夷吾受之,则彼知能弱齐矣;夷吾不受,彼知其将反于齐也,必将杀之。”公曰:“然则夷吾将受鲁之政乎?其否也?”鲍叔对曰:“不受。夫夷吾之不死纠也,为欲定齐国之社稷也,今受鲁之政,是弱齐也。夷吾之事君无二心,虽知死,必不受也。”公曰:“其于我也,曾若是乎?”鲍叔对曰:“非为君也,为先君也。其于君不如亲纠也,纠之不死,而况君乎?君若欲定齐之社稷,则亟迎之。”公曰:“恐不及,奈何?”鲍叔曰:“夫施伯之为人也,敏而多畏。公若先反,恐注怨焉,必不杀也。”公曰:“诺。”施伯进对鲁君曰:“管仲有急,其事不济,今在鲁,君其致鲁之政焉。若受之,则齐可弱也;若不受,则杀之。杀之,以悦于齐也,与同怒,尚贤于已。”君曰:“诺。”鲁未及致政,而齐之使至,曰:“夷吾与召忽也,寡人之贼也,今在鲁,寡人愿生得之。若不得也,是君与寡人贼比也。”鲁君问施伯,施伯曰:“君与之。臣闻齐君惕而亟骄,虽得贤,庸必能用之乎?及齐君之能用之也,管子之事济也。夫管仲天下之大圣也,今彼反齐、天下皆乡之,岂独鲁乎!今若杀之,此鲍叔之友也,鲍叔因此以作难,君必不能待也,不如与之。”鲁君乃遂束缚管仲与召忽。管仲谓召忽曰:“子惧乎?”召忽曰:“何惧乎?吾不蚤死,将胥有所定也;今既定矣,令子相齐之左,必令忽相齐之右。虽然,杀君而用吾身,是再辱我也。子为生臣,忽为死臣。忽也知得万乘之政而死,公子纠可谓有死臣矣。子生而霸诸侯,公子纠可谓有生臣矣。死者成行,生者成名,名不两立,行不虚至。子其勉之,死生有分矣。”乃行,入齐境,自刎而死。管仲遂入。君子闻之曰:“召忽之死也,贤其生也:管仲之生也,贤其死也。”
奉:侍奉、保护;
奔:逃亡;
纳:送入、拥立;
中钩:射中衣带钩;
贱位:即位(谦称);
亟:急;
致政:授予政事;
乡:通“向”,归向;
束缚:捆绑;
胥:等待;
万乘:万辆兵车,指大国;
自刎:自杀。
或曰:明年,襄公逐小白,小白走莒。三年,襄公薨,公子纠践位。国人召小白。鲍叔曰:“胡不行矣?”小白曰:“不可。夫管仲知,召忽强武,虽国人召我,我犹不得入也。”鲍叔曰:“管仲得行其知于国,国可谓乱乎?召忽强武,岂能独图我哉?”小白曰:“夫虽不得行其知,岂且不有焉乎?召忽虽不得众,其及岂不足以图我哉?”鲍叔对曰:“夫国之乱也,智人不得作内事,朋友不能相合摎,而国乃可图也。”乃命车驾,鲍叔御小白乘而出于莒。小白曰:“夫二人者奉君令,吾不可以试也。”乃将下,鲍叔履其足曰:“事之济也,在此时;事若不济,老臣死之,公于犹之免也。”乃行。至于邑郊,鲍叔令车二十乘先,十乘后。鲍叔乃告小白曰:“夫国之疑二三子,莫忍老臣。事之未济也,老臣是以塞道。“鲍叔乃誓曰:“事之济也,听我令;事之不济也,免公子者为上,死者为下,吾以五乘之实距路。”鲍叔乃为前驱,遂入国,逐公子纠。管仲射小自,中钩。管仲与公子纠、召忽遂走鲁。桓公践位,鲁伐齐,纳公子纠而不能。
或曰:有人说(另一种说法);
践位:即位;
胡:为何;
图:谋害;
摎:聚合;
御:驾车;
履其足:踩他的脚(暗示);
邑郊:城郊;
距路:阻挡道路。
桓公二年践位,召管仲。管仲至,公问曰:“社稷可定乎?”管仲对曰:“君霸王,社稷定;君不霸王,社稷不定。”公曰:“吾不敢至于此其大也,定社稷而已。”管仲又请,君曰:“不能。”管仲辞于君曰:“君免臣于死,臣之幸也;然臣之不死纠也,为欲定社稷也。社稷不定,臣禄齐国之政而不死纠也,臣不敢。”乃走出,至门,公召管仲。管仲反,公汗出曰:“勿已,其勉霸乎。”管仲再拜稽首而起曰:“今日君成霸,臣贪承命,趋立于相位。”乃令五官行事。异日,公告管仲曰:“欲以诸侯之间无事也,小修兵革。”管仲曰:“不可。百姓病,公先与百姓,而藏其兵。与其厚于兵,不如厚于人。齐国之社稷未定,公未始于人而始于兵,外不亲于诸侯,内不亲于民。”公曰:“诺。”政未能有行也。
霸王:称霸称王;
禄:享受俸禄;
勿已:不得已;
稽首:叩首大礼;
趋立:小步快走上任;
五官:司徒、司马、司空、司士、司寇五种官职;
病:困苦;
厚于人:厚待人民。
二年,桓公弥乱,又告管仲曰:“欲缮兵。”管仲又曰:“不可。”公不听,果为兵。桓公与宋夫人饮船中。夫人荡船而惧公。公怒,出之,宋受而嫁之蔡侯。明年,公怒告管仲曰:“欲伐宋。”管仲曰:“不可。臣闻内政不修,外举事不济。”公不听,果伐宋。诸侯兴兵而救宋,大败齐师。公怒,归告管仲曰:“请修兵革。吾士不练,吾兵不实,诸侯故敢救吾仇。内修兵革!”管仲曰:“不可,齐国危矣。内夺民用,士劝于勇,外乱之本也。外犯诸侯,民多怨也。为义之士,不入齐国,安得无危?”鲍叔曰:“公必用夷吾之言。”公不听,乃令四封之内修兵。关市之征侈之,公乃遂用以勇授禄。鲍叔谓管仲曰:“异日者,公许子霸,今国弥乱,子将何如?”管仲曰:“吾君惕,其智多诲,姑少胥其自及也。”鲍叔曰:“比其自及也,国无阙亡乎?”管仲曰:“未也。国中之政,夷吾尚微为焉,”乱乎尚可以待。外诸侯之佐,既无有吾二人者,未有敢犯我者。”明年,朝之争禄相刺,裚领而刎颈者不绝。鲍叔谓管仲曰:“国死者众矣,毋乃害乎?”管仲曰:“安得已然,此皆其贪民也。夷吾之所患者,诸侯之为义者莫肯入齐,齐之为义者莫肯仕。此夷吾之所患也。若夫死者,吾安用而爱之?”
弥乱:更加混乱;
缮兵:整顿军备;
出之:休弃她;
侈之:增加税收;
诲:教诲、劝谏;
姑少胥其自及:暂且稍等他自己觉悟;
裚领:割断衣领;
刎颈:割颈自杀。
公又内修兵。三年,桓公将伐鲁,曰:“鲁与寡人近,于是其救宋也疾,寡人且诛焉。”管仲曰:“不可。臣闻有土之君,不勤于兵,不忌于辱,不辅其过,则社稷安。勤于兵,忌于辱,辅其过,则社稷危。”公不听。兴师伐鲁,造于长勺。鲁庄公兴师逆之,大败之。桓公曰:“吾兵犹尚少,吾参围之,安能圉我!”
勤于兵:热衷于战争;
忌于辱:忌讳受辱;
造:到达;
逆:迎战;
参:三倍;
圉:通“御”,抵御。
四年,修兵,同甲十万,车五千乘。谓管仲曰:“吾士既练,吾兵既多,寡人欲服鲁。”管仲喟然叹曰:“齐国危矣。君不竞于德而竞于兵。天下之国带甲十万者不鲜矣,吾欲发小兵以服大兵。内失吾众,诸侯设备,吾人设诈,国欲无危,得已乎?”公不听,果伐鲁。鲁不敢战,去国五十里而为之关。鲁请比于关内,以从于齐,齐亦毋复侵鲁。桓公许诺。鲁人请盟曰:“鲁小国也,固不带剑,今而带剑,是交兵闻于诸侯,君不如已。请去兵。”桓公曰:“诺。”乃令从者毋以兵。管仲曰:“不可。诸侯加忌于君,君如是以退可。君果弱鲁君,诸侯又加贪于君,后有事,小国弥坚,大国设备,非齐国之利也。”桓公不听。管仲又谏曰:“君必不去鲁,胡不用兵?曹刿之为人也,坚强以忌,不可以约取也。”桓公不听,果与之遇。庄公自怀剑,曹刿亦怀剑,践坛,庄公抽剑其怀曰:“鲁之境去国五十里,亦无不死而已。”左揕桓公,右自承曰:“均之死也,戮死于君前。”管仲走君,曹刿抽剑当两阶之间,曰:“二君将改图,无有进者!”管仲曰:“君与地,以汶为竟。”桓公许诺,以汶为竟而归。桓公归而修于政,不修于兵革,自圉,辟人,以过,弭师。
同甲:同样装备的士兵;
喟然:叹息貌;
竞于德:以德竞争;
带甲:披甲的士兵;
比:靠近;
关内:关隘以内;
揕:刺;
自承:指着自己;
竟:通“境”,边界;
自圉:自我防御;
辟人:避开他人(反思);
弭师:停止用兵。
五年,宋伐杞。桓公谓管仲与鲍叔曰,“夫宋,寡人固欲伐之,无若诸侯何?夫杞,明王之后也。今宋伐之,予欲救之,其可乎?”管仲对曰:“不可。臣闻内政之不修,外举义不信。君将外举义,以行先之,则诸侯可令附。”桓公曰:“于此不救,后无以伐宋。”管仲曰:“诸侯之君,不贪于土。贪于土必勤于兵、勤于兵必病于民,民病则多诈。夫诈密而后动者胜,诈则不信于民。夫不信于民则乱,内动则危于身。是以古之人闻先王之道者,不竞于兵。”桓公曰:“然则奚若?”管仲对曰:“以臣则不而,令人以重市使之。使之而不可,君受而封之。”桓公问鲍叔曰:“奚若?”鲍叔曰:“公行夷吾之言。”公乃命曹孙宿使于宋。宋不听,果伐杞。桓公筑缘陵以封之,予车百乘,甲一千。明年,狄人伐邢,邢君出致于齐,桓公筑夷仪以封之,予车百乘,卒干人。明年,狄人伐卫,卫君出致于虚,桓公且封之,隰朋、宾胥无谏曰:“不可。三国所以亡者,绝以小。今君封亡国,国尽若何?”桓公问管仲曰:“奚若?”管仲曰:”君有行之名,安得有其实。君其行也。”公又间鲍叔,鲍叔曰:“君行夷吾之言。”桓公筑楚丘以封之,与车三百乘,甲五千。既以封卫,明年,桓公问管仲:将何行?管仲对曰:“公内修政而劝民,可以信于诸侯矣。”君许诺。乃轻税,弛关市之征,为赋禄之制,既已,管仲又请曰:“问病。臣愿赏而无罚,五年,诸侯可令傅。”公曰,“诺。”既行之,管仲又请曰:“诸侯之礼,令齐以豹皮往,小侯以鹿皮报;齐以马往,小侯以犬报。”桓公许诺,行之。管仲又请赏于国以及诸侯,君曰:“诺。”行之。管仲赏于国中,君赏于诸侯。诸侯之君有行事善者,以重币贺之;从列士以下有善者,衣裳贺之;凡诸侯之臣有谏其君而善者,以玺问之、以信其言。公既行之,又问管仲曰:“何行?”管仲曰:“隰朋聪明捷给,可令为东国。宾胥无坚强以良,可以为西士。卫国之教,危傅以利。公子开方之为人也,慧以给,不能久而乐始,可游于卫。鲁邑之教,好迩而训于礼。季友之为人也,恭以精,博于粮,多小信,可游于鲁。楚国之教,巧文以利,不好立大义,而好立小信。蒙孙博于教,而文巧于辞,不好立大义,而好结小信,可游于楚。小侯既服,大侯既附,夫如是,则始可以施政矣。”君曰:“诺。”乃游公子开方于卫,游季友于鲁,游蒙孙于楚。五年,诸侯附。
明王之后:古代圣王的后代;
外举义:对外推行义举;
重市:重礼;
封之:为他们筑城安置;
出致:逃奔到;
虚:废墟;
绝以小:因弱小而灭亡;
问病:慰问疾苦;
傅:通“附”,归附;
捷给:敏捷善辩;
游:出使、交游。
狄人伐,桓公告诸侯曰:“请救伐。诸侯许诺,大侯车二百乘,卒二千人;小侯车百乘,卒于人。”诸侯皆许诺。齐车千乘,卒先致缘陵,战于后。故败狄。其车甲与货,小侯受之,大侯近者,以其县分之,不践其国。北州侯莫来,桓公遇南州侯于召陵,曰:“狄为无道,犯天子令,以伐小国;以天子之故,敬天之命,令以救伐。北州侯莫至,上不听天子令,下无礼诸侯,寡人请诛于北州之侯。”诸侯许诺。桓公乃北伐令支,下凫之山,斩孤竹,遇山戎,顾问管仲曰:“将何行?”管仲对曰:“君教诸侯为民聚食,诸侯之兵不足者,君助之发。如此,则始可以加政矣。”桓公乃告诸侯,必足三年之食,安以其余修兵革。兵革不足,以引其事告齐,齐助之发。既行之,公又问管仲曰:“何行?”管仲对曰:“君会其君臣父子,则可以加政矣。”公曰:“会之道奈何?”曰:“诸侯毋专立妾以为妻,毋专杀大臣,无国劳毋专予禄;士庶人毋专弃妻,毋曲堤,毋贮粟,毋禁材。行此卒岁,则始可以罚矣。”君乃布之于诸侯,诸侯许诺,受而行之。卒岁,吴人伐穀,桓公告诸侯未遍,诸侯之师竭至,以待桓公。桓公以车千乘会诸侯于竟,都师未至,吴人逃。诸侯皆罢。桓公归,问管仲曰:“将何行?”管仲曰:“可以加政矣。”曰:“从今以往二年,嫡子不闻孝,不闻爱其弟,不闻敬老国良,三者无一焉,可诛也。诸侯之臣及国事,三年不闻善,可罚也。君有过,大夫不谏;士庶人有善,而大夫不进,可罚也。士庶人闻之吏贤、孝、悌,可赏也。”桓公受而行之,近侯莫不请事,兵车之会六,乘车之会三,飨国四十有二年。
践:践踏;
令支、孤竹:北方部族;
加政:推行政令;
聚食:储备粮食;
曲堤:私自筑堤;
贮粟:囤积粮食;
禁材:垄断木材;
卒岁:满一年;
竟:通“境”,边境;
罢:撤军;
飨国:享有国家。
桓公践位十九年,弛关市之征,五十而取一。赋禄以粟,案田而税。二岁而税一,上年什取三,中年什取二,下年什取一;岁饥不税,岁饥弛而税。
弛:减轻;
五十而取一:五十分之一税率;
赋禄以粟:用粮食作为俸禄;
案田而税:按田地征税;
岁饥:荒年。
桓公使鲍叔识君臣之有善者,晏子识不仕与耕者之有善者;高子识工贾之有善者,国子为李,隰朋为东国,宾胥无为西土,弗郑为宅。凡仕者近宫,不仕与耕者近门,工贾近市。三十里置遽,委焉,有司职之。从诸侯欲通,吏从行者,令一人为负以车;若宿者,令人养其马,食其委。客与有司别契,至国八契费。义数而不当,有罪。凡庶人欲通,乡吏不通,七日,囚,出欲通,吏不通,五日,囚。贵人子欲通,吏不通,二日,囚。凡具吏进诸侯士而有善,观其能之大小以为之赏,有过无罪。令鲍叔进大夫,劝国家,得之成而不悔,为上举。从政治为次。野为原,又多不发,起讼不骄,次之。劝国家,得之成而悔;从政虽治而不能,野原又多发;起讼骄,行此三者为下。令晏子进贵人之子,出不仕,处不华,而友有少长,为上举;得二,为次;得一,为下。士处靖,敬老与贵,交不失礼,行此三者,为上举;得二,为次;得一,为下。耕者农农用力,应于父兄,事贤多,行此三者,为上举;得二,为次;得一,为下。令高子进工贾,应于父兄,筝长养老,承事敬,行此三者,为上举;得二者,为次;得一者,为下。令国子以情断狱。三大夫既已选举,使县行之。管仲进而举言,上而见之于君,以卒年君举。管仲告鲍叔曰:“劝国家,不得成而悔,从政不治不能、野原又多而发,讼骄,凡三者,有罪元赦。”告晏子曰:“贵人子处华,下交,好饮食,行此三者,有罪无赦。士出入无常,不敬老而营富,行此三者,有罪无赦。耕者出入不应于父兄,用力不农,不事贤,行此三者,有罪无赦。”告国子曰:“工贾出入不应父兄,承事不敬,而违老治危,行此三者,有罪无赦,凡于父兄无过,州里称之,吏进之,君用之。有善无赏,有过无罚。吏不进,廉意。于父兄无过,于州里莫称,吏进之,君用之。善,为上赏;不善,吏有罚。”君谓国子:“凡贵贱之义,入与父俱,出与师俱,上与君俱。凡三者,遇贼不死,不知贼,则无赦。断狱,情与义易,义与禄易,易禄可无敛,有可无赦。”
识:识别、考察;
为李:担任法官;
遽:驿站;
委:储备物资;
别契:立下契约;
契费:契约费用;
原:原野(指农业生产);
发:征发劳役;
讼:诉讼;
农农:勤勉耕作;
筝长:尊重长辈;
以情断狱:根据实情断案;
元赦:不赦免。
译文
齐僖公生了公子诸儿、公子纠、公子小白。让鲍叔辅佐小白,鲍叔推辞,称病不出。管仲与召忽去见他,说:“为什么不出来?”鲍叔说:“先人有句话说:‘了解儿子没有比父亲更清楚的,了解臣子没有比君主更清楚的。’现在君主知道我不贤,所以让我这个卑贱的臣子辅佐小白。我知道自己被抛弃了。”召忽说:“您坚决推辞,不要出来,我暂且为您承担死罪,一定让您免罪。”鲍叔说:“您这样,我怎么会不免罪呢?”管仲说:“不行。掌管国家社稷的人,不推卸责任,不贪图安逸。将来谁拥有国家还不知道。您还是出来吧。”召忽说:“不行。我们三人对于齐国来说,好比鼎有三足,去掉一个,鼎就站不稳了。我看小白,一定不会成为继承人。”管仲说:“不对。国人憎恶公子纠的母亲,连带到公子纠本人,却同情小白没有母亲。诸儿年长但地位低贱,事情还说不准。将来安定齐国的,不是这两位公子,还能是谁呢?小白的为人没有小聪明,谨慎而有远虑,除了我没人能理解小白。如果天下不幸降祸于齐国,公子纠即使被立为国君,事情也不会成功,除了您安定社稷,还能有谁呢?”召忽说:“百年之后:我们的君主占卜国运,如果有人违背君主命令,废除我们所立的国君,夺走公子纠的君位,即使得到天下,我也不愿活着。君主将齐国政事交给我们,接受君命而不改变,侍奉所立之君而不放弃,这是我的道义。”管仲说:“我作为君臣,要秉承君命,侍奉社稷,维护宗庙,难道只为公子纠一人而死吗?我为之而死的,是社稷破败,宗庙毁灭,祭祀断绝;不是这三件事,我就活着。我活着,对齐国有利;我死了,对齐国不利。”鲍叔说:“那该怎么办?”管仲说:“您出来接受命令就可以。”鲍叔答应了。于是出来接受命令,请求辅佐小白。鲍叔对管仲说:“该怎么做?”管仲说:“作为臣子,不为君主尽力就不会被亲信,不被亲信就说话不被听从,说话不被听从国家就不得安定。侍奉君主的人没有二心。”鲍叔答应了。
齐僖公的同母弟夷仲年生了公孙无知,深受僖公宠爱,衣饰礼仪如同嫡子。僖公去世后,因为诸儿年长,得以继位,就是齐襄公。襄公即位后,贬退了无知,无知很愤怒。襄公命令连称、管至父戍守葵丘,说:“瓜熟时节去,到明年瓜熟时节回来。”戍守期满,襄公的替换命令没到,请求派人接替,不准许,所以二人依靠公孙无知作乱。
鲁桓公的夫人文姜,是齐国女子。桓公要去齐国,与夫人同行。申俞劝谏说:“不行,女人有夫家,男人有妻室,不能互相亵渎,这才叫有礼。”桓公不听,于是带着文姜在泺水与齐侯相会。文姜与齐侯私通,桓公听说后,责备文姜。文姜告诉了齐侯,齐侯发怒,宴请桓公,让公子彭生扶鲁桓公上车时折断他的肋骨,桓公死在车上。竖曼说:“贤人为忠诚而死以消除嫌疑,百姓寄望于此;智者探究事理长远考虑,自身得以免祸。现在彭生对君主不忠,不尽忠言。用谄媚行为戏弄我们君主,使我们君主丧失亲戚间的礼节,又竭力造成我们君主的祸患,来结下两国的怨仇,彭生能免罪吗?祸患理所当然属于他。君主因愤怒而酿成祸患,不怕恶名让亲人听到,昏昧行为不知羞耻。哪里是彭生能阻止的呢?鲁国如果要追究,一定会拿彭生说事。”二月,鲁国人告诉齐国说:“我们君主畏惧您的威势,不敢安居,来重修旧好。礼仪完成却没回来,无处归葬,请用彭生来抵罪。”齐国人为此杀了彭生,向鲁国谢罪。五月,襄公在贝丘打猎,看见一头野猪。随从说:“是公子彭生。”襄公怒道:“公子彭生怎敢出现!”用箭射它,野猪像人一样站立啼叫。襄公害怕,掉到车下,伤了脚丢了鞋。回宫后,向侍从费索要鞋,没找到,鞭打他直到出血。费跑出去,在门口遇到叛贼,被胁迫绑起来,费露出后背给他们看,叛贼相信了他,让费先进去,费把襄公藏起来然后出来,在门中战斗而死。石之纷如死在台阶下。孟阳代替襄公睡在床上,叛贼杀了他。说:“不是国君,不像。”看见襄公的脚在门下,于是杀了襄公,立公孙无知为国君。
鲍叔牙侍奉公子小白逃到莒国,管夷吾、召忽侍奉公子纠逃到鲁国。九年后,公孙无知虐待雍廪,雍廪杀了无知。桓公从莒国先回到齐国,鲁国攻打齐国,送公子纠回国。在乾时交战,管仲射桓公射中衣带钩,鲁军大败,桓公即位。于是胁迫鲁国,让鲁国杀了公子纠。桓公问鲍叔说:“将怎样安定社稷?”鲍叔说:“得到管仲和召忽,社稷就安定了。”桓公说:“夷吾和召忽是我的仇人。”鲍叔就告诉桓公他们原先的计划。桓公说:“那能得到他们吗?”鲍叔说:“如果赶紧召回,就能得到;不赶紧,就得不到。鲁国的施伯知道夷吾为人有智慧,他的计谋一定会让鲁国把政事交给夷吾,夷吾如果接受,鲁国就知道能削弱齐国了;夷吾不接受,鲁国知道他将回到齐国,一定会杀了他。”桓公说:“那么夷吾会接受鲁国的政事吗?还是不会?”鲍叔回答说:“不会接受。夷吾不为公子纠而死,是为了要安定齐国的社稷,现在接受鲁国的政事,这是削弱齐国。夷吾侍奉君主没有二心,即使知道会死,也一定不会接受。”桓公说:“他对我也能像这样吗?”鲍叔回答说:“不是为了您,是为了先君。他对您不如对公子纠亲近,公子纠他都不死,何况您呢?您如果想安定齐国的社稷,就赶紧迎接他回来。”桓公说:“恐怕来不及,怎么办?”鲍叔说:“施伯的为人,机敏而多疑。您如果先表示要回他们,他怕结怨,一定不会杀。”桓公说:“好。”施伯进见鲁君说:“管仲有急难,他的事没成功,现在在鲁国,您可以把鲁国的政事交给他。如果他接受,齐国就可以削弱;如果不接受,就杀了他。杀了他,来取悦齐国,与齐国同仇,还是比不杀好。”鲁君说:“好。”鲁国还没来得及交付政事,齐国的使者就到了,说:“夷吾和召忽,是我的仇人,现在在鲁国,我希望活捉他们。如果得不到,就是您与我的仇人勾结。”鲁君问施伯,施伯说:“您给他们。我听说齐君谨慎但容易骄傲,即使得到贤人,哪里一定能任用呢?等到齐君能任用他,管子的事业就成功了。管仲是天下的圣人,现在他回齐国,天下都会归向他,难道只有鲁国吗!现在如果杀了他,这是鲍叔的朋友,鲍叔借此发难,您一定不能应付,不如给他们。”鲁君于是捆绑了管仲和召忽。管仲对召忽说:“您害怕吗?”召忽说:“怕什么?我没有早死,是要等待事情安定;现在已经安定了,让您辅佐齐国的左相,一定让我辅佐齐国的右相。虽然这样,杀死君主而任用我,这是再次侮辱我。您做生臣,我做死臣。我知道得到大国的政事而死,公子纠可以说有死臣了。您活着称霸诸侯,公子纠可以说有生臣了。死者成就品行,生者成就名声,名声不能两立,品行不会凭空得到。您努力吧,死生各有本分。”于是上路,进入齐国境内,自刎而死。管仲就回到了齐国。君子听说后说:“召忽的死,比他活着更贤明;管仲的生,比他的死更贤明。”
有人说:第二年,襄公驱逐小白,小白逃到莒国。三年后,襄公去世,公子纠即位。国人召小白回国。鲍叔说:“为什么不去?”小白说:“不行。管仲有智慧,召忽强悍勇武,即使国人召我,我还是不能回去。”鲍叔说:“管仲能在国内施展他的智慧,国家能说是混乱吗?召忽强悍勇武,难道能独自谋害您吗?”小白说:“即使不能施展他的智慧,难道他没有智慧吗?召忽即使得不到众人支持,他的能力难道不足以谋害我吗?”鲍叔回答说:“国家混乱,智者不能参与内政,朋友不能相互合作,国家才可以图谋。”于是命令准备车马,鲍叔为小白驾车从莒国出发。小白说:“那两个人奉了君令,我不能试探。”正要下车,鲍叔踩他的脚说:“事情成功,就在此时;事情如果不成功,老臣为此而死,公子您还是可以免祸的。”于是出发。到了城郊,鲍叔命令二十辆车在前,十辆车在后。鲍叔告诉小白说:“国内怀疑我们的人,没人忍心伤害老臣。事情如果没成功,老臣因此阻塞道路。”鲍叔于是发誓说:“事情成功,听我的命令;事情不成功,保护公子的人为上,死的人为下,我用五辆车的物资阻挡道路。”鲍叔于是作为前锋,进入国都,驱逐公子纠。管仲射小白,射中衣带钩。管仲与公子纠、召忽于是逃到鲁国。桓公即位,鲁国攻打齐国,想送公子纠回国但没成功。
桓公即位第二年,召见管仲。管仲到了,桓公问:“社稷可以安定吗?”管仲回答说:“君主称霸称王,社稷就安定;君主不称霸称王,社稷就不安定。”桓公说:“我不敢想那么大的事,只想安定社稷而已。”管仲又请求,桓公说:“不能。”管仲向桓公辞别说:“君主免我一死,是我的幸运;但我不为公子纠而死,是为了要安定社稷。社稷不安定,我享受齐国的俸禄而不为公子纠死,我不敢。”于是走出去,到了门口,桓公召管仲回来。管仲返回,桓公出汗说:“不得已,还是努力称霸吧。”管仲再拜叩首起身说:“今天君主成就霸业,我贪承命令,赶紧就任相位。”于是命令五官办理政事。有一天,桓公告诉管仲说:“想趁诸侯之间无事,稍微整顿军备。”管仲说:“不行。百姓困苦,您要先照顾百姓,而藏起兵器。与其厚待军队,不如厚待人民。齐国的社稷还没安定,您不从人民开始而从军队开始,对外不亲近诸侯,对内不亲近百姓。”桓公说:“好。”但政事没能实行。
第二年,桓公更加混乱,又告诉管仲说:“想整顿军备。”管仲又说:“不行。”桓公不听,果然整治军队。桓公与宋国夫人在船中饮酒。夫人摇晃船惊吓了桓公。桓公发怒,休弃了她,宋国接纳了她把她嫁给蔡侯。第二年,桓公愤怒地告诉管仲说:“想攻打宋国。”管仲说:“不行。我听说内政不修明,对外行事不会成功。”桓公不听,果然攻打宋国。诸侯起兵救援宋国,大败齐军。桓公发怒,回来告诉管仲说:“请整顿军备。我的士兵不训练,我的兵器不充实,诸侯才敢救援我的仇敌。对内整顿军备!”管仲说:“不行,齐国危险了。对内夺取民用,鼓励士兵勇猛,是外乱的根源。对外侵犯诸侯,百姓多有怨恨。行义之士,不进入齐国,怎么能没有危险?”鲍叔说:“您一定要听夷吾的话。”桓公不听,于是命令四境之内整顿军备。增加关市税收,桓公于是按勇猛授予俸禄。鲍叔对管仲说:“从前,君主答应您称霸,现在国家更加混乱,您将怎么办?”管仲说:“我们君主谨慎,他的智慧多听从劝谏,暂且稍等他自已觉悟。”鲍叔说:“等到他自己觉悟,国家不会有缺损灭亡吗?”管仲说:“不会。国内的政事,我还稍微有所作为,混乱还可以等待。国外诸侯的辅佐,已经没有像我们二人这样的人,没有敢侵犯我们的。”第二年,朝廷上争夺俸禄互相刺杀,割断衣领割颈自杀的人不断。鲍叔对管仲说:“国家死的人很多了,岂不是祸害吗?”管仲说:“怎么能已经这样,这些都是贪婪的人。我所担忧的,是诸侯中行义的人不肯来齐国,齐国行义的人不肯做官。这才是我所担忧的。至于死人,我哪里用得着爱惜他们?”
桓公又对内整顿军备。第三年,桓公将要攻打鲁国,说:“鲁国离我近,之前救援宋国很快,我将要惩罚它。”管仲说:“不行。我听说有土地的君主,不热衷于战争,不忌讳受辱,不助长过错,社稷就安定。热衷于战争,忌讳受辱,助长过错,社稷就危险。”桓公不听。起兵攻打鲁国,到达长勺。鲁庄公起兵迎战,大败齐军。桓公说:“我的兵还是太少,我用三倍兵力包围他们,怎么能抵挡我!”
第四年,整顿军备,有十万铠甲相同的士兵,五千辆战车。桓公对管仲说:“我的士兵已经训练好了,我的兵力已经很多了,我想让鲁国屈服。”管仲叹息说:“齐国危险了。您不竞争德行而竞争兵力。天下有十万军队的国家不少,我想用少量兵力让大量兵力屈服。对内失去民心,诸侯设防,我们用诈术,国家想没有危险,可能吗?”桓公不听,果然攻打鲁国。鲁国不敢迎战,在离都城五十里处设立关隘。鲁国请求靠近关内,来顺从齐国,齐国也不再侵犯鲁国。桓公答应了。鲁国人请求结盟说:“鲁国是小国,本来不带剑,现在带剑,这是交兵让诸侯知道,您不如停止。请撤去军队。”桓公说:“好。”于是命令随从不要带兵器。管仲说:“不行。诸侯对您更加猜忌,您这样退兵还可以。您如果削弱鲁君,诸侯又对您更加贪婪,以后有事,小国更坚定抵抗,大国设防,不是齐国的利益。”桓公不听。管仲又劝谏说:“您一定不会离开鲁国,为什么不用兵?曹刿的为人,坚强而多疑,不能用盟约取胜。”桓公不听,果然与鲁国相遇。庄公自己怀揣剑,曹刿也怀揣剑,登上盟坛,庄公从怀中抽出剑说:“鲁国的边境离都城五十里,也不过一死而已。”左手刺向桓公,右手指着自己说:“同样是死,就死在您面前。”管仲跑到桓公身边,曹刿抽出剑站在两阶之间,说:“两位君主将改变计划,不许有人上前!”管仲说:“君主给土地,以汶水为界。”桓公答应了,以汶水为界而回。桓公回来后修明政治,不整顿军备,自我防御,避开他人,承认过错,停止用兵。
第五年,宋国攻打杞国。桓公对管仲和鲍叔说,“宋国,我本来想攻打它,但对诸侯怎么办?杞国,是古代圣王的后代。现在宋国攻打它,我想救援它,可以吗?”管仲回答说:“不行。我听说内政不修明,对外推行义举不会被人相信。您要对外推行义举,先要以行动带头,那么诸侯就可以命令他们归附。”桓公说:“此时不救,以后没有理由攻打宋国。”管仲说:“诸侯的君主,不贪图土地。贪图土地一定热衷于战争、热衷于战争一定让百姓困苦,百姓困苦就多欺诈。欺诈周密然后行动的人取胜,欺诈就不会被百姓信任。不被百姓信任就会混乱,国内动乱就危及自身。所以古代懂得先王之道的人,不竞争兵力。”桓公说:“那怎么办?”管仲回答说:“按我说就不这样,派人用重礼出使宋国。出使后不行,您就接纳杞君并为他筑城。”桓公问鲍叔说:“怎么办?”鲍叔说:“您听夷吾的话。”桓公于是命令曹孙宿出使宋国。宋国不听,果然攻打杞国。桓公修筑缘陵城安置杞君,给他一百辆车,一千副铠甲。第二年,狄人攻打邢国,邢国君主逃到齐国,桓公修筑夷仪城安置他,给他一百辆车,一千士兵。第二年,狄人攻打卫国,卫国君主逃到废墟,桓公将要为他筑城,隰朋、宾胥无劝谏说:“不行。三国灭亡的原因,是国小势弱。现在您为灭亡的国家筑城,国家都这样怎么办?”桓公问管仲说:“怎么办?”管仲说:“您有行义的名声,怎么会没有实际好处。您去做吧。”桓公又私下问鲍叔,鲍叔说:“您听夷吾的话。”桓公修筑楚丘城安置卫国君主,给他三百辆车,五千副铠甲。安置卫国后,第二年,桓公问管仲:将要怎么做?管仲回答说:“您对内修明政治鼓励百姓,就可以取信于诸侯了。”桓公答应。于是减轻赋税,放松关市征税,制定赋税俸禄制度,完成后,管仲又请求说:“慰问疾苦。我希望只奖赏而不惩罚,五年后,诸侯可以命令他们归附。”桓公说:“好。”实行之后,管仲又请求说:“诸侯间的礼节,让齐国送豹皮去,小国用鹿皮回报;齐国送马去,小国用狗回报。”桓公答应,实行了。管仲又请求在国内和诸侯中施行奖赏,桓公说:“好。”实行了。管仲在国内奖赏,桓公在诸侯中奖赏。诸侯的君主有行事好的,用重礼祝贺;列士以下有好的,用衣服祝贺;凡是诸侯的臣子劝谏君主而好的,用玺印慰问、以表示相信他的话。桓公实行后,又问管仲说:“怎么做?”管仲说:“隰朋聪明敏捷,可以让他治理东方。宾胥无坚强而善良,可以治理西方。卫国的教化,危险而重利。公子开方的为人,聪慧而敏捷,不能持久而喜欢开始,可以出使卫国。鲁国的教化,喜欢近利而讲究礼仪。季友的为人,恭敬而精明,广泛储备粮食,多守小信,可以出使鲁国。楚国的教化,巧饰文辞而重利,不喜欢立大义,而喜欢立小信。蒙孙博学教化,文辞巧妙,不喜欢立大义,而喜欢结小信,可以出使楚国。小国已经归服,大国已经归附,这样,就可以开始施政了。”桓公说:“好。”于是让公子开方出使卫国,让季友出使鲁国,让蒙孙出使楚国。五年后,诸侯归附。
狄人入侵,桓公告知诸侯说:“请救援讨伐。诸侯答应了,大诸侯国出兵二百辆,士兵二千人;小诸侯国出兵一百辆,士兵一千人。”诸侯都答应了。齐国出兵一千辆,士兵先到缘陵,在后面作战。所以打败了狄人。缴获的战车铠甲和财物,小诸侯国接受,大诸侯国近的,按县分给他们,不践踏他们的国家。北方州侯没有来,桓公在召陵会见南方州侯,说:“狄人无道,违反天子命令,攻打小国;因为天子的缘故,敬奉天命,命令救援讨伐。北方州侯没到,上不听天子命令,下对诸侯无礼,我请求讨伐北方州侯。”诸侯答应了。桓公于是北伐令支,攻下凫之山,斩杀孤竹国军队,遇到山戎,回头问管仲说:“该怎么做?”管仲回答说:“您教导诸侯为百姓储备粮食,诸侯兵力不足的,您帮助他们调发。这样,就可以开始推行政令了。”桓公于是告知诸侯,一定要储备三年的粮食,用余粮整顿军备。军备不足,把情况报告齐国,齐国帮助他们调发。实行之后,桓公又问管仲说:“怎么做?”管仲回答说:“您让他们君臣父子和谐,就可以推行政令了。”桓公说:“和谐的方法怎么样?”说:“诸侯不能擅自立妾为妻,不能擅自杀大臣,没有国家功劳不能擅自给予俸禄;士人和百姓不能擅自抛弃妻子,不能私筑堤防,不能囤积粮食,不能垄断木材。实行这些满一年,就可以开始惩罚了。”桓公于是把这些颁布给诸侯,诸侯答应,接受并实行。满一年,吴国攻打穀地,桓公还没通知遍诸侯,诸侯的军队都到了,等待桓公。桓公用一千辆车在边境会见诸侯,都城军队没到,吴国人就逃跑了。诸侯都撤军。桓公回来,问管仲说:“怎么做?”管仲说:“可以推行政令了。”说:“从今往后两年,嫡子不听说孝顺,不听说爱护弟弟,不听说尊敬老人和国家贤良,三者一样都没有,可以诛杀。诸侯的臣子参与国事,三年没听说善行,可以惩罚。君主有过错,大夫不劝谏;士人和百姓有善行,而大夫不推荐,可以惩罚。士人和百姓听说官吏贤能、孝顺、友爱,可以奖赏。”桓公接受并实行,邻近诸侯无不请示事务,兵车之会六次,乘车之会三次,享有国家四十二年。
桓公即位十九年,减轻关市税收,五十分之一税率。用粮食作为俸禄,按田地征税。两年征税一次,上等年成征十分之三,中等年成征十分之二,下等年成征十分之一;荒年不征税,饥荒年放松征税。
桓公让鲍叔识别君臣中有善行的人,晏子识别不做官和耕作者中有善行的人;高子识别工匠商人中有善行的人,国子担任法官,隰朋治理东方,宾胥无治理西方,弗郑管理住宅。凡是做官的靠近宫室,不做官和耕作的靠近城门,工匠商人靠近市场。每三十里设置驿站,储备物资,有司负责。跟随诸侯想通行,官吏随行的,命令一人用车负载;如果住宿,让人喂养他的马,供应他的物资。客人与有司立下契约,到都城八份契约费用。合宜的数目不当,有罪。凡是百姓想通行,乡吏不通报,七天,囚禁;外出想通行,官吏不通报,五天,囚禁。贵族子弟想通行,官吏不通报,两天,囚禁。凡是正式官吏推荐诸侯士人有善行,观察他能力大小给予奖赏,有过错不罚。命令鲍叔推荐大夫,勉励国家,得到成功而不后悔,为上等推荐。治理政事为次等。田野为原野,又不多征发劳役,处理诉讼不骄傲,再次等。勉励国家,得到成功而后悔;治理政事虽然能治理但没能力,田野原野又多征发;处理诉讼骄傲,有这三种行为的为下等。命令晏子推荐贵族子弟,外出不做官,居家不奢华,而朋友有老少,为上等推荐;做到两项,为中等;做到一项,为下等。士人安处,尊敬老人和贵人,交往不失礼,有这三种行为,为上等推荐;做到两项,为中等;做到一项,为下等。耕作者勤勉用力,听从父兄,侍奉贤人多,有这三种行为,为上等推荐;做到两项,为中等;做到一项,为下等。命令高子推荐工匠商人,听从父兄,尊重长辈赡养老人,做事恭敬,有这三种行为,为上等推荐;做到两项,为中等;做到一项,为下等。命令国子根据实情断案。三位大夫已经选举完毕,让县里实行。管仲进言推荐,上报给君主,到年终由君主举用。管仲告诉鲍叔说:“勉励国家,没成功而后悔,治理政事不能治理、田野原野又多征发劳役,处理诉讼骄傲,凡有这三种行为,有罪不赦。”告诉晏子说:“贵族子弟生活奢华,与下人交往,喜好饮食,有这三种行为,有罪不赦。士人出入无常,不尊敬老人而营求财富,有这三种行为,有罪不赦。耕作者出入不听从父兄,用力不勤勉,不侍奉贤人,有这三种行为,有罪不赦。”告诉国子说:“工匠商人不听从父兄,做事不敬,而违背老人处理危险事务,有这三种行为,有罪不赦,凡是对父兄无过错,乡里称赞,官吏推荐,君主任用。有善行不奖赏,有过错不惩罚。官吏不推荐,廉洁谨慎。对父兄无过错,在乡里没人称赞,官吏推荐,君主任用。好的,给予上等奖赏;不好的,官吏受罚。”桓公对国子说:“凡是贵贱的道理,在家与父亲在一起,出门与老师在一起,在上与君主在一起。凡在这三种情况下,遇到盗贼不拼命,不知道盗贼,就不赦免。断案,实情与义理交换,义理与俸禄交换,交换俸禄可以不收敛,有罪就不赦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