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管子》・七法

桓公问于管子曰：“寡人幼弱惛愚，不通诸侯四邻之义，仲父不当尽语我昔者有道之君乎？吾亦鉴焉。”管子对曰：“夷吾之所能与所不能，尽在君所矣，君胡有辱令？”桓公又问曰：“仲父，寡人幼弱惛愚，不通四邻诸侯之义，仲父不当尽告我昔者有道之君乎？吾亦鉴焉。”管子对曰：“夷吾闻之于徐伯曰，昔者有道之君，敬其山川、宗庙、社稷，及至先故之大臣，收聚以忠而大富之。固其武臣，宣用其力。圣人在前，贞廉在侧，竟称于义，上下皆饰。形正明察，四时不贷，民亦不忧，五谷蕃殖。外内均和，诸侯臣伏，国家安宁，不用兵革。受币帛，以怀其德；昭受其令，以为法式。此亦可谓昔者有道之君也。”桓公曰：“善哉！”

桓公曰：“仲父既己语我昔者有道之君矣，不当尽语我昔者无道之君乎？吾亦鉴焉。”管子对曰：“今若君之美好而宣通也，既官职美道，又何以闻恶为？”桓公曰：“是何言邪？以繬缁缘繬，吾何以知其美也？以素缘素，吾何以知其善也？仲父已语我其善，而不语我其恶，吾岂知善之为善也？”管子对曰：“夷吾闻之徐伯曰，昔者无道之君，大其宫室，高其台榭，良臣不使，谗贼是舍。有家不治，借人为图，政令不善，墨墨若夜，辟若野兽，无所朝处，不修天道，不鉴四方，有家不治，辟若生狂，众所怨诅，希不灭亡。进其谀优，繁其钟鼓，流于博塞，戏其工瞽。诛其良臣，敖其妇女，撩猎毕弋，暴遇诸父，驰骋无度，戏乐笑语。式政既輮，刑罚则烈。内削其民，以为攻伐，辟犹漏釜，岂能无竭。此亦可谓昔者无道之君矣。”桓公曰：“善哉！”

桓公曰：“仲父既已语我昔者有道之君与昔者无道之君矣，仲父不当尽语我昔者有道之臣乎？吾以鉴焉。”管子对曰：“夷吾闻之于徐伯曰，昔者有道之臣，委质为臣，不宾事左右；君知则仕，不知则已。若有事，必图国家，遍其发挥。循其祖德，辩其顺逆，推育贤人，谗慝不作。事君有义，使下有礼，贵贱相亲，若兄若弟，忠于国家，上下得体。居处则思义，语言则谋谟，动作则事。居国则富，处军则克，临难据事，虽死不悔。近君为拂，远君为辅，义以与交，廉以与处。临官则治，酒食则慈，不谤其君，不毁其辞。君若有过，进谏不疑；君若有忧，则臣服之。此亦可谓昔者有道之臣矣。”桓公曰：“善哉！”

桓公曰：“仲父既以语我昔者有道之臣矣，不当尽语我昔者无道之臣乎？吾亦鉴焉。”管子对曰：“夷吾闻之于徐伯曰，昔者无道之臣，委质为臣，宾事左右；执说以进，不蕲亡己；遂进不退，假宠鬻贵。尊其货贿，卑其爵位；进曰辅之，退曰不可，以败其君，皆曰非我。不仁群处，以攻贤者，见贤若货，见贱若过。贪于货贿，竟于酒食，不与善人，唯其所事。倨敖不恭，不友善士，谗贼与斗，不弥人争，唯趣人诏。湛湎于酒，行义不从。不修先故，变易国常，擅创为令，迷或其君，生夺之政，保贵宠矜。迁损善士，捕援货人，入则乘等，出则党骈，货贿相入，酒食相亲，俱乱其君。君若有过，各奉其身。此亦谓昔者无道之臣。”桓公曰：“善哉！”

桓公问管子说：“我年幼无知，不明白与四方诸侯交往的道理，仲父您是否应当详尽告诉我古代有道的君主呢？我也好借鉴学习。”管子回答说：“我能说的和不能说的，全在君上掌握之中，君上何必屈尊下令呢？”桓公又问：“仲父，我年幼无知，不懂四方诸侯的交往道理，您是否应当详尽告诉我古代有道的君主呢？我也好借鉴学习。”管子回答说：“我听徐伯说过，古代有道的君主，恭敬山川、宗庙、社稷，乃至先朝旧臣，聚集忠臣而厚待他们。稳固武臣，充分发挥他们的力量。圣人在前辅佐，忠贞廉洁之士在侧，人人都称颂道义，上下都治理得当。行为端正明察，四季农时不误，民众无忧，五谷丰登。内外和睦，诸侯臣服，国家安宁，不用武力。接受礼物，以感念恩德；公开接受命令，作为法令典范。这也可说是古代有道的君主了。”桓公说：“好啊！”

桓公说：“仲父已经告诉我古代有道的君主了，是否也应当详尽告诉我古代无道的君主呢？我也好借鉴。”管子回答说：“现在君上如此美好通达，既已身居美位、明晓正道，又何必听恶事呢？”桓公说：“这是什么话？用黑绸镶黑边，我怎能知道它的美？用白绸镶白边，我怎能知道它的善？仲父告诉我善的，却不告诉我恶的，我怎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呢？”管子回答说：“我听徐伯说过，古代无道的君主，扩大宫室，增高台榭，不任用良臣，只亲近谗贼。家国不治，依靠他人谋图，政令不善，昏暗如夜，如同野兽，无处朝会，不修天道，不明四方，家国不治，好像发狂，众人怨恨诅咒，很少不灭亡的。提拔阿谀奉承的优伶，增多钟鼓乐器，沉溺于赌博游戏，戏弄乐工盲人。诛杀良臣，傲慢对待妇女，放纵狩猎，粗暴对待长辈，驰骋无度，戏乐玩笑。法度政令既已歪曲，刑罚却严酷。对内剥削民众，用于攻伐战争，犹如漏锅，怎能不竭尽。这也可说是古代无道的君主了。”桓公说：“好啊！”

桓公说：“仲父已经告诉我古代有道的君主和无道的君主了，是否也应当详尽告诉我古代有道的臣子呢？我好借鉴。”管子回答说：“我听徐伯说过，古代有道的臣子，献身效忠为臣，不巴结君主左右近臣；君主了解就任职，不了解就退隐。若有事务，必为国家图谋，全面施展才能。遵循祖先德行，辨别顺逆，推举培育贤人，不让谗言邪恶发生。侍奉君主有义，对待下属有礼，贵贱相亲，如同兄弟，忠于国家，上下得体。居处则思义，言语则谋划，行动则成事。治国则富足，领军则获胜，面临危难坚守职责，虽死不悔。在君主身边则匡正辅佐，远离君主则辅助支持，以义相交，以廉相处。任职则治理有方，酒食则仁慈厚待，不诽谤君主，不毁谤他人言论。君主若有过错，进谏不迟疑；君主若有忧患，则分担忧愁。这也可说是古代有道的臣子了。”桓公说：“好啊！”

桓公说：“仲父已经告诉我古代有道的臣子了，是否也应当详尽告诉我古代无道的臣子呢？我也好借鉴。”管子回答说：“我听徐伯说过，古代无道的臣子，献身效忠为臣，却巴结君主左右近臣；执持邪说以进，不顾自身安危；一味进取不退，凭借宠幸卖弄权势。重视财货贿赂，轻视爵位职责；进言说辅佐君主，退后却说不可，以致败坏君主，都说不是自己的过错。与不仁者群聚，攻击贤者，见贤才如货物，见卑贱者如过客。贪图财货，竞逐酒食，不与善人交往，只侍奉权势。傲慢不恭，不友善士，与谗贼争斗，不调解争端，只迎合君主诏令。沉溺于酒，不遵道义。不遵循先例，变更国家常规，擅自创立法令，迷惑君主，强行夺取政权，保全富贵骄矜。排挤贤士，拉拢贿赂之人，入朝则依仗等级，出外则结党营私，财货相交，酒食相亲，共同祸乱君主。君主若有过错，各自只顾保全自身。这也叫做古代无道的臣子了。”桓公说：“好啊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