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盐铁论》・卷一

原文

惟始元六年,有诏书使丞相、御史与所举贤良、文学语。问民间所疾苦。

文学对曰:“窃闻治人之道,防淫佚之原,广道德之端,抑末利而开仁义,毋示以利,然后教化可兴,而风俗可移也。今郡国有盐、铁、酒榷,均输,与民争利。散敦厚之朴,成贪鄙之化。是以百姓就本者寡,趋末者众。夫文繁则质衰,末盛则质亏。末修则民淫,本修则民悫。民悫则财用足,民侈则饥寒生。愿罢盐、铁、酒榷、均输,所以进本退末,广利农业,便也。”

大夫曰:“匈奴背叛不臣,数为寇暴于边鄙,备之则劳中国之士,不备则侵盗不止。先帝哀边人之久患,苦为虏所系获也,故修障塞。饬烽燧,屯戍以备之。边用度不足,故兴盐、铁,设酒榷,置均输,蕃货长财,以佐助边费。今议者欲罢之,内空府库之藏,外乏执备之用,使备塞乘城之士饥寒于边,将何以赡之?罢之,不便也。”

文学曰:“孔子曰:‘有国有家者,不患贫而患不均,不患寡而患不安。’故天子不言多少,诸侯不言利害,大夫不言得丧。畜仁义以风之,广德行以怀之。是以近者亲附而远者悦服。故善克者不战,善战者不师,善师者不阵。修之于庙堂,而折冲还师。王者行仁政,无敌于天下,恶用费哉?”

大夫曰:“匈奴桀黠,擅恣入塞,犯厉中国,杀伐郡县朔方都尉,甚悖逆不轨,宜诛讨之日久矣。陛下垂大惠,哀元元之未赡,不忍暴士大夫于原野;纵难被坚执锐,有北面复匈奴之志,又欲罢盐、铁、均输,扰边用,损武略,无忧边之心,于其义未便也。”

文学曰:“古者,贵以德而贱用兵。孔子曰:‘远人不服,则修文德以来之。既来之,则安之。’今废道德而任兵革,兴师而伐之,屯戍而备之,暴兵露师,以支久长,转输粮食无已,使边境之士饥寒于外,百姓劳苦于内。立盐、铁,始张利官以给之,非长策也。故以罢之为便也。”

大夫曰:“古之立国家者,开本末之途,通有无之用,市朝以一其求,致士民,聚万货,农商工师各得所欲,交易而退。易曰:‘通其变,使民不倦。’故工不出,则农用乏;商不出,则宝货绝。农用乏,则谷不殖;宝货绝,则财用匮。故盐、铁、均输,所以通委财而调缓急。罢之,不便也。”

文学曰:“夫导民以德则民归厚;示民以利,则民俗薄。俗薄则背义而趋利,趋利则百姓交于道而接于市。老子曰:‘贫国若有余。’非多财也,嗜欲众而民躁也。是以王者崇本退末,以礼义防民欲,实菽粟货财。市,商不通无用之物,工不作无用之器。故商所以通郁滞,工所以备器械,非治国之本务也。”

大夫曰:“管子云:‘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,器械不备也。有山海之货而民不足于财者,商工不备也。’陇、蜀之丹漆旄羽,荆、扬之皮革骨象,江南之楠梓竹箭,燕、齐之鱼盐旃裘,兖、豫之漆丝絺纻,养生送终之具也,待商而通,待工而成。故圣人作为舟楫之用,以通川谷,服牛驾马,以达陵陆;致远穷深,所以交庶物而便百姓。是以先帝建铁官以赡农用,开均输以足民财;盐、铁、均输,万民所戴仰而取给者,罢之,不便也。”

文学曰:“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,工商盛而本业荒也;有山海之货而民不足于财者,不务民用而淫巧众也。故川源不能实漏卮,山海不能赡溪壑。是以盘庚萃居,舜藏黄金,高帝禁商贾不得仕宦,所以遏贪鄙之俗,而醇至诚之风也。排困市井,防塞利门,而民犹为非也,况上之为利乎?传曰:‘诸侯好利则大夫鄙,大夫鄙则士贪,士贪则庶人盗。’是开利孔为民罪梯也。”

大夫曰:“往者,郡国诸侯各以其方物贡输,往来烦杂,物多苦恶,或不偿其费。故郡国置输官以相给运,而便远方之贡,故曰均输。开委府于京师,以笼货物。贱即买,贵则卖。是以县官不失实,商贾无所贸利,故曰平准。平准则民不失职,均输则民齐劳逸。故平准、均输,所以平万物而便百姓,非开利孔而为民罪梯者也。”

文学曰:“古者之赋税于民也,因其所工,不求所拙。农人纳其获,女工效其功。今释其所有,责其所无。百姓贱卖货物,以便上求。间者,郡国或令民作布絮,吏恣留难,与之为市。吏之所入,非独齐、阿之缣,蜀、汉之布也,亦民间之所为耳。行奸卖平,农民重苦,女工再税,未见输之均也。县官猥发,阖门擅市,则万物幷收。万物幷收,则物腾跃。腾跃,则商贾侔利。自市,则吏容奸。豪吏富商积货储物以待其急,轻贾奸吏收贱以取贵,未见准之平也。盖古之均输,所以齐劳逸而便贡输,非以为利而贾万物也。”

力耕第二

大夫曰:“王者塞天财,禁关市,执准守时,以轻重御民。丰年岁登,则储积以备乏绝;凶年恶岁,则行币物;流有余而调不足也。昔禹水汤旱,百姓匮乏,或相假以接衣食。禹以历山之金,汤以庄山之铜,铸币以赎其民,而天下称仁。往者财用不足,战士或不得禄,而山东被灾,齐、赵大饥,赖均输之畜,仓廪之积,战士以奉,饥民以赈。故均输之物,府库之财,非所以贾万民而专奉兵师之用,亦所以赈困乏而备水旱之灾也。”

文学曰:“古者,十一而税,泽梁以时入而无禁,黎民咸被南亩而不失其务。故三年耕而余一年之蓄,九年耕有三年之蓄。此禹、汤所以备水旱而安百姓也。草莱不辟,田畴不治,虽擅山海之财,通百末之利,犹不能赡也。是以古者尚力务本而种树繁,躬耕趣时而衣食足,虽累凶年而人不病也。故衣食者民之本,稼穑者民之务也。二者修,则国富而民安也。诗云:‘百室盈止,妇子宁止’也。”

大夫曰:“贤圣治家非一宝,富国非一道。昔管仲以权谲霸,而纪氏以强本亡。使治家养生必于农,则舜不甄陶而伊尹不为庖。故善为国者,天下之下我高,天下之轻我重。以末易其本,以虚荡其实。今山泽之财,均输之藏,所以御轻重而役诸侯也。汝、汉之金,纤微之贡,所以诱外国而钓胡、羌之宝也。夫中国一端之缦,得匈奴累金之物,而损敌国之用。是以骡驴馲驼,衔尾入塞,驒騱騵马,尽为我畜,鼲貂狐貉,采旃文罽,充于内府,而璧玉珊瑚琉璃,咸为国之宝。是则外国之物内流,而利不外泄也。异物内流则国用饶,利不外泄则民用给矣。诗曰:‘百室盈止,妇子宁止。’”

文学曰:“古者,商通物而不豫,工致牢而不伪。故君子耕稼田鱼,其实一也。商则长诈,工则饰骂,内怀窥窬而心不怍,是以薄夫欺而敦夫薄。昔桀女乐充宫室,文绣衣裳,故伊尹高逝游薄,而女乐终废其国。今骡驴之用,不中牛马之功,鼲貂旃罽,不益锦绨之实。美玉珊瑚出于昆山,珠玑犀象出于桂林,此距汉万有余里。计耕桑之功,资财之费,是一物而售百倍其价也,一揖而中万钟之粟也。夫上好珍怪,则淫服下流,贵远方之物,则货财外充。是以王者不珍无用以节其民,不爱奇货以富其国。故理民之道,在于节用尚本,分土井田而已。”

大夫曰:“自京师东西南北,历山川,经郡国,诸殷富大都,无非街衢五通,商贾之所凑,万物之所殖者。故圣人因天时,智者因地财,上士取诸人,中士劳其形。长沮、桀溺,无百金之积,跖蹻之徒,无猗顿之富,宛、周、齐、鲁,商遍天下。故乃商贾之富,或累万金,追利乘羡之所致也。富国何必用本农,足民何必井田也?”

文学曰:“洪水滔天,而有禹之绩,河水泛滥,而有宣房之功。商纣暴虐,而有孟津之谋,天下烦扰,而有乘羡之富。夫上古至治,民朴而贵本、安愉而寡求。当此之时,道路罕行,市朝生草。故耕不强者无以充虚,织不强者无以掩形。虽有凑会之要,陶、宛之术,无所施其巧。自古及今,不施而得报,不劳而有功者,未之有也。”

通有第三

大夫曰:“燕之涿、蓟,赵之邯郸,魏之温轵,韩之荥阳,齐之临淄,楚之宛、陈,郑之阳翟,三川之二周,富冠海内,皆为天下名都,非有助之耕其野而田其地者也,居五诸之冲,跨街衢之路也。故物丰者民衍,宅近市者家富。富在术数,不在劳身;利在势居,不在力耕也。”

文学曰:“荆、扬南有桂林之饶,内有江、湖之利,左陵阳之金,右蜀、汉之材,伐木而树谷,燔莱而播粟,火耕而水耨,地广而饶财;然民鮆窳偷生,好衣甘食,虽白屋草庐,歌讴鼓琴,日给月单,朝歌暮戚。赵、中山带大河,纂四通神衢,当天下之蹊,商贾错于路,诸侯交于道;然民淫好末,侈靡而不务本,田畴不修,男女矜饰,家无斗筲,鸣琴在室。是以楚、赵之民,均贫而寡富。宋、卫、韩、梁,好本稼穑,编户齐民,无不家衍人给。故利在自惜,不在势居街衢;富在俭力趣时,不在岁司羽鸠也。”

错币第四

大夫曰:“交币通施,民事不及,物有所幷也。计本量委,民有饥者,谷有所藏也。智者有百人之功,愚者有不更本之事。人君不调,民有相万之富也。此其所以或储百年之余,或不厌糟糠也。民大富,则不可以禄使也;大强,则不可以罚威也。非散聚均利者不齐。故人主积其食,守其用,制其有余,调其不足,禁溢羡,厄利涂,然后百姓可家给人足也。”

文学曰:“古者,贵德而贱利,重义而轻财。三王之时,迭盛迭衰。衰则扶之,倾则定之。是以夏忠、殷敬、周文,庠序之教,恭让之礼,粲然可得而观也。及其后,礼义弛崩,风俗灭息,故自食禄之君子,违于义而竞于财,大小相吞,泪转相倾。此所以或储百年之余,或无以充虚蔽形也。古之仕者不穑,田者不渔,抱关击柝,皆有常秩,不得兼利尽物。如此,则愚智同功,不相倾也。诗云:‘彼有遗秉,此有滞穗,伊寡妇之利。’言不尽物也。”

大夫曰:“汤、文继衰,汉兴乘弊。一质一文,非苟易常也。俗弊更法,非务变古也,亦所以救失扶衰也。故教与俗改,弊与世易。夏后以玄贝,周人以紫石,后世或金钱刀布。物极而衰,终始之运也。故山泽无征,则君臣同利,刀币无禁,则奸贞并行。夫臣富则相侈,下专利则相倾也。”

文学曰:“古者,市朝而无刁币,各以其所有易所无,抱布贸丝而已。后世即有龟贝金钱,交施之也。币数变而民滋伪。夫救伪以质,防失以礼。汤、文继衰,革法易化,而殷、周道兴。汉初乘弊,而不改易,畜利变币,欲以反本,是犹以煎止燔,以火止沸也。上好礼则民闇饰,上好货则下死利也。”

大夫曰:“文帝之时,纵民得铸钱、冶铁、煮盐。吴王擅鄣海泽,邓通专西山。山东奸猾,咸聚吴国,秦、雍、汉、蜀因邓氏。吴、邓钱布天下,故有铸钱之禁。禁御之法立,而奸伪息,奸伪息,则民不期于妄得,而各务其职;不反本何为?故统一,则民不二也;币由上,则下不疑也。”

文学曰:“往古,币众财通而民乐。其后,稍去旧币,更行白金龟龙,民多巧新币。币数易而民益疑。于是废天下诸钱,而专命水衡三官作。吏匠侵利,或不中式,故有薄厚轻重。农人不习,物模拟之,信故疑新,不知奸贞。商贾以美贸恶,以半易倍。买则失实,卖则失理,其疑或滋益甚。夫铸伪金钱以有法,而钱之善恶无增损于故。择钱则物稽滞,而用人尤被其苦。春秋曰:‘算不及蛮、夷则不行。’故王者外不鄣海泽以便民用,内不禁刀币以通民施。”

禁耕第五

大夫曰:“家人有宝器,尚函匣而藏之,何况人主之山海乎?夫权利之处,必在深山穷泽之中,非豪民不能通其利。异时,盐铁未笼,布衣有朐邴,人君有吴王,皆盐铁初议也。吴王专山泽之饶,薄赋其民,赈赡穷乏,以成私威。私威积而逆节之心作。夫不蚤绝其源而忧其末,若决吕梁,沛然,其所伤必多矣。太公曰:‘一家害百家,百家害诸侯,诸侯害天下,王法禁之。’今放民于权利,罢盐铁以资暴强,遂其贪心,众邪群聚,私门成党,则强御日以不制,而兼并之徒奸形成也。”

文学曰:“民人藏于家,诸侯藏于国,天子藏于海内。故民人以垣墙为藏闭,天子以四海为匣匮。天子适诸侯,升自阼阶,诸侯纳管键,执策而听命,示莫为主也。是以王者不畜聚,下藏于民,远浮利,务民之义;义礼立,则民化上。若是,虽汤、武生存于世,无所容其虑。工商之事,欧冶之任,何奸之能成?三桓专鲁,六卿分晋,不以盐铁。故权利深者,不在山海,在朝廷;一家害百家,在萧墙,而不在朐邴也。”

大夫曰:“山海有禁,而民不倾;贵贱有平,而民不疑。县官设衡立准,人从所欲,虽使五尺童子适市,莫之能欺。今罢去之,则豪民擅其用而专其利。决市闾巷,高下在口吻,贵贱无常,端坐而民豪,是以养强抑弱而藏于跖也。强养弱抑,则齐民消;若众秽之盛而害五谷。一家害百家,不在朐邴,如何也?”

文学曰:“山海者,财用之宝路也。铁器者,农夫之死士也。死士用,则仇雠灭,仇雠灭,则田野辟,田野辟而五谷熟。宝路开,则百姓赡而民用给,民用给则国富。国富而教之以礼,则行道有让,而工商不相豫,人怀敦朴以相接,而莫相利。夫秦、楚、燕、齐,土力不同,刚柔异势,巨小之用,居句之宜,党殊俗易,各有所便。县官笼而一之,则铁器失其宜,而农民失其便。器用不便,则农夫罢于野而草莱不辟。草莱不辟,则民困乏。故盐冶之处,大傲皆依山川,近铁炭,其势咸远而作剧。郡中卒践更者,多不勘,责取庸代。县吧或以户口赋铁,而贱平其准。良家以道次发僦运盐、铁,烦费,百姓病苦之。愚窃见一官之伤千里,未睹其在朐邴也。”

复古第六

大夫曰:“故扇水都尉彭祖宁归,言:‘盐、铁令品,令品甚明。卒徒衣食县官,作铸铁器,给用甚众,无妨于民。而吏或不良,禁令不行,故民烦苦之。’令意总一盐、铁,非独为利入也,将以建本抑末,离朋党,禁淫侈,绝兼并之路也。古者,名山大泽不以封,为下之专利也。山海之利,广泽之畜,天地之藏也,皆宜属少府;陛下不私,以属大司农,以佐助百姓。浮食奇民,好欲擅山海之货,以致富业,役利细民,故沮事议者众。铁器兵刃,天下之大用也,非众庶所宜事也。往者,豪强大家,得管山海之利,采铁石鼓铸,煮海为盐。一家聚众,或至千余人,大抵尽收放流人民也。远去乡里,弃坟墓,依倚大家,聚深山穷泽之中,成奸伪之业,遂朋党之权,其轻为非亦大矣!今者,广进贤之途,练择守尉,不待去盐、铁而安民也。”

文学曰:“扇水都尉所言,当时之权,一切之术也,不可以久行而传世,此非明王所以君国子民之道也。诗云:‘哀哉为犹,匪先民是程,匪大犹是经,维迩言是听。’此诗人刺不通于王道,而善为权利者。孝武皇帝攘九夷,平百越,师旅数起,粮食不足。故立田官,置钱,入谷射官,救急赡不给。今陛下继大功之勤,养劳倦之民,此用麋鬻之时;公卿宜思所以安集百姓,致利除害,辅明主以仁义,修润洪业之道。明主即位以来,六年于兹,公卿无请减除不急之官,省罢机利之人。人权县太久,民良望于上。陛下宣圣德,昭明光,令郡国贤良、文学之士,乘传诣公车,议五帝、三王之道,六艺之风,册陈安危利害之分,指意粲然。今公卿辨议,未有所定,此所谓守小节而遗大体,抱小利而忘大利者也。”

大夫曰:“宇栋之内,燕雀不知天地之高;坎井之蛙,不知江海之大;穷夫否妇,不知国家之虑;负荷之商,不知猗顿之富。先帝计外国之利,料胡、越之兵,兵敌弱而易制,用力少而功大,故因势变以主四夷,地滨山海,以属长城,北略河外,开路匈奴之乡,功未卒。盖文王受命伐崇,作吧于丰;武王继之,载尸以行,破商擒纣,遂成王业。曹沬弃三北之耻,而复侵地;管仲负当世之累,而立霸功。故志大者遗小,用权者离俗。有司思师望之计,遂先帝之业,志在绝胡、貉,擒单于,故未遑扣扃之义,而录拘儒之论。”

文学曰:“燕雀离巢宇而有鹰隼之忧,坎井之蛙离其居而有蛇鼠之患,况翱翔千仞而游四海乎?其祸必大矣!此李斯所以折翼,而赵高没渊也。闻文、武受命,伐不义以安诸侯大夫,未闻弊诸夏以役夷、狄也。昔秦常举天下之力以事胡、越,竭天下之财以奉其用,然众不能毕;而以百万之师,为一夫之任,此天下共闻也。且数战则民劳,久师则兵弊,此百姓所疾苦,而拘儒之所忧也。”

译文

汉昭帝始元六年(公元前81年),皇帝下诏命丞相、御史大夫与各地推举的贤良、文学之士进行讨论,询问民间疾苦。

文学之士回答说:“我听说治理百姓的方法,在于防止放纵享乐的根源,推广道德的开端,抑制工商业之利而弘扬仁义,不引导百姓追逐利益,这样教化才能兴起,风俗才能改变。如今各郡国实行盐、铁、酒类专卖和均输制度,与百姓争夺利益。这破坏了淳朴的风气,助长了贪婪鄙俗的习气。因此百姓从事农业的少,追逐工商业的多。文饰繁盛则本质衰微,工商业兴盛则农业受损。工商业发达则百姓放纵,农业兴盛则百姓诚实。百姓诚实则财用充足,百姓奢侈则饥寒产生。希望废除盐、铁、酒榷、均输等制度,以此来促进农业、抑制工商业,广泛有利于农业,这才是便利之道。”

大夫说:“匈奴背叛不臣服,屡次侵犯边疆,防备则耗费中原兵力,不防备则侵扰不止。先帝怜悯边民长久遭受苦难,被敌人掳掠,因此修筑边塞防御,整顿烽火台,屯兵戍守以防备匈奴。边防用度不足,所以设立盐、铁专卖,实行酒类专卖和均输制度,增加财货以补助边防开支。如今有人主张废除这些制度,将使国库空虚,边防物资匮乏,使戍边将士饥寒交迫,如何供养他们?废除这些制度,是不便利的。”

文学之士说:“孔子说:‘有国有家的人,不担心贫穷而担心不均,不担心人口少而担心不安定。’所以天子不谈财富多少,诸侯不谈利害得失,大夫不谈得失损益。积蓄仁义以教化百姓,推广德行以怀柔远方。这样,近处的人亲附,远方的人心悦诚服。所以善于取胜的人不用战争,善于战争的人不用军队,善于用兵的人不用布阵。在朝堂上修明政治,就能制敌取胜、罢兵回朝。王者推行仁政,天下无敌,何需耗费资财?”

大夫说:“匈奴凶暴狡诈,擅自侵入边塞,侵犯中原,杀害郡县官吏,行为悖逆不轨,早就应该讨伐。陛下仁慈,怜悯百姓尚未富足,不忍心让将士暴露于荒野;即便难以亲自披甲上阵、北征匈奴,又怎能废除盐、铁、均输制度,扰乱边防用度,损害武备战略,没有忧边之心呢?从道义上讲,这是不便利的。”

文学之士说:“古代重视德治而轻视武力。孔子说:‘远方的人不归服,就修明文德以招徕他们。既然来了,就使他们安定。’如今废弃道德而依靠武力,兴兵讨伐,屯兵戍守,军队疲于奔命,粮草转运不绝,使边疆将士饥寒在外,百姓劳苦在内。设立盐、铁制度,设立专营官员以牟利,并非长远之策。因此废除这些制度才是便利的。”

大夫说:“古代建立国家的人,开辟农业与工商业的途径,互通有无,市场与朝廷统一需求,招徕士民,聚集万货,农商工匠各得所需,交易完成即散去。《易经》说:‘变通其道,使百姓不倦怠。’所以工匠不生产,则农具匮乏;商人不流通,则货物断绝。农具匮乏,则粮食不丰;货物断绝,则财用不足。因此盐、铁、均输制度,是为了流通积压货物、调节缓急。废除这些制度,是不便利的。”

文学之士说:“用道德引导百姓则民风淳厚;用利益诱导百姓则风俗浅薄。风俗浅薄则背弃道义而追逐利益,追逐利益则百姓在路上交易、在市场往来。老子说:‘贫穷的国家看起来却很富裕。’并非财富多,而是百姓欲望多、浮躁不安。因此王者重视农业而抑制工商业,以礼义约束百姓欲望,充实粮食与财物。市场,商人不流通无用之物,工匠不制作无用之器。所以商业只是流通积压货物,工匠只是制造工具器械,并非治理国家的根本。”

大夫说:“管子说:‘国家有肥沃的土地而百姓粮食不足,是因为工具器械不齐备;有山海之货而百姓财用不足,是因为商业手工业不发达。’陇、蜀的丹漆、旄羽,荆、扬的皮革、骨角,江南的楠木、梓木、竹箭,燕、齐的鱼盐、毡裘,兖、豫的漆器、丝织、葛布,都是维持生活、办理丧事的必需品,依靠商人流通、工匠制作。所以圣人制造舟船以通行河川,驯服牛马以通达山地;运输远方物资,流通万物以方便百姓。因此先帝设立铁官以供应农具,实行均输以充实民财;盐、铁、均输,是万民仰赖、取给之源,废除这些制度,是不便利的。”

文学之士说:“国家有肥沃的土地而百姓粮食不足,是因为工商业兴盛而农业荒废;有山海之货而百姓财用不足,是因为不注重民生而追求奢侈奇巧。所以源头不能填满漏壶,山海不能满足深壑。因此盘庚迁都,舜藏黄金,高祖禁止商人做官,都是为了遏制贪婪鄙俗的风气,培养淳朴诚信的风尚。即使压制市井、堵塞利门,百姓仍可能为非作歹,何况朝廷带头牟利?古语说:‘诸侯好利则大夫鄙陋,大夫鄙陋则士人贪婪,士人贪婪则百姓偷盗。’这是开利孔为百姓犯罪铺路。”

大夫说:“以往,郡国诸侯各自进贡地方特产,往来烦杂,货物多粗劣,有时运输成本超过货物价值。因此郡国设立运输官员,统一调运,方便远方进贡,称为均输。在京师设立仓库,收购货物。价格低时买入,价格高时卖出。这样官府不受损失,商人无法牟取暴利,称为平准。平准使百姓不失本业,均输使百姓劳逸均衡。因此平准、均输是为了平衡物价、便利百姓,并非开利孔为百姓犯罪铺路。”

文学之士说:“古代向百姓征税,依据其擅长之处,不索取其不擅长之物。农民交纳粮食,女工贡献织物。如今放弃百姓所有,索取百姓所无。百姓贱卖货物以满足官府需求。有时郡国命令百姓制作布絮,官吏故意刁难,与百姓交易。官吏收取的不仅仅是齐、阿的细绢,蜀、汉的布匹,也包括民间制品。官吏从中作弊、低价强买,农民负担沉重,女工重复征税,并未见到均输之公平。官府随意征发,垄断市场,大量收购货物。货物被大量收购,物价飞涨。物价飞涨,商人趁机牟利。官吏直接参与交易,则易滋生奸弊。豪吏富商囤积居奇,奸商贪吏低价收购高价出售,并未见到平准之公平。古代的均输,是为了均衡劳逸、便利进贡运输,并非为了牟利而买卖万物。”

力耕第二

大夫说:“王者控制自然资源,管理关市,掌握时机调控物价,以治理百姓。丰年收成好,就储备以防短缺;荒年收成差,就发行货币物资;流通多余物资,调剂不足。昔日大禹时水灾,商汤时旱灾,百姓贫困,互相借贷维持生计。大禹用历山之金,商汤用庄山之铜,铸币救济百姓,天下称赞他们仁慈。以往财用不足,士兵有时得不到俸禄,山东遭灾,齐、赵大饥荒,依靠均输的积蓄、仓库的储备,供养士兵,赈济饥民。所以均输的物资、国库的财富,并非仅仅用来与百姓交易、专门供养军队,也是为了救济贫困、防备水旱灾害。”

文学之士说:“古代征收十分之一的税,湖泊渔梁按时开放而无禁令,百姓都耕种农田而不失本业。所以耕种三年可余一年的储备,耕种九年可余三年的储备。这是大禹、商汤防备水旱、安定百姓的方法。荒草不除,田地不耕,即使独占山海之财,通晓各种工商业之利,仍不能富足。因此古代重视农业、努力耕作、种植繁茂,亲自耕种、顺应农时,则衣食充足,即使连年灾荒百姓也不困苦。所以衣食是百姓的根本,耕种是百姓的本业。这两者做好了,国家就富强、百姓就安定。《诗经》说:‘家家户户粮食充裕,妇女儿童安宁。’”

大夫说:“圣贤治家不只有一种方法,富国不只有一条道路。昔日管仲用权谋称霸,而纪氏因固守农业而灭亡。如果治家谋生必须依靠农业,那么舜就不该制陶,伊尹就不该做厨师。所以善于治理国家的人,当天下轻视时我重视,当天下轻贱时我珍视。以工商业交换农业,以虚名动摇实际。如今山海之财、均输的储备,是用来调控物价、役使诸侯的。汝、汉地区的黄金、精细的贡品,是用来引诱外国、获取胡、羌珍宝的。中国一匹素绢,可换得匈奴大量金银,从而削弱敌国的财力。因此骡驴骆驼,接连入塞,良马宝马,都成为我国的牲畜,鼲貂狐貉、彩色毛毯,充满内府,璧玉珊瑚琉璃,都成为国宝。这样外国物资流入,利益不外泄。外国物资流入则国家财用充裕,利益不外泄则百姓供给充足。《诗经》说:‘家家户户粮食充裕,妇女儿童安宁。’”

文学之士说:“古代商人流通货物而不欺诈,工匠制作坚固而不伪劣。所以君子耕种捕鱼,本质相同。商人则擅长欺诈,工匠则善于修饰,内心窥伺机会而不惭愧,因此轻薄者欺骗、敦厚者变薄。昔日夏桀用歌舞伎充满宫室,穿着绣花衣裳,所以伊尹远走他乡,最终歌舞伎使国家灭亡。如今骡驴的功用,不及牛马;鼲貂毛毯,不如锦绣丝绸实用。美玉珊瑚产自昆仑山,珠玑犀象产自桂林,这些地方距离汉朝万里之遥。计算耕桑的辛劳、资财的耗费,是一件物品卖出百倍的价格,一次作揖换得万钟粮食。君主喜爱珍奇,则奢侈风气向下蔓延;珍视远方之物,则财货外流。因此王者不珍视无用之物以节约民力,不爱好奇货以富强国家。所以治理百姓的方法,在于节约用度、重视农业,实行井田制而已。”

大夫说:“从京师向东西南北,经过山川郡国,众多殷富大都,无不是道路四通八达,商人聚集、万物生长之处。所以圣人顺应天时,智者利用地财,上等士人取之于人,中等士人劳苦自身。长沮、桀溺,没有百金的积蓄;盗跖、庄蹻,没有猗顿的财富;宛、周、齐、鲁的商人遍布天下。所以商人的财富,有的积累万金,这是追逐利润、乘机牟利所致。富国何必一定要依靠农业,足民何必一定要实行井田制?”

文学之士说:“洪水滔天,而有大禹的功绩;河水泛滥,而有宣房的工程。商纣暴虐,而有孟津的谋划;天下纷扰,而有追逐利润的富人。上古太平之世,百姓淳朴、重视农业、安乐少欲。那时,道路上行人稀少,市场长满荒草。所以耕种不勤者无法充饥,纺织不力者无法遮体。即使有市场聚集的要地,陶朱公、宛地商人的技巧,也无处施展。从古至今,不付出而得回报、不劳动而有功绩的事,从未有过。”

通有第三

大夫说:“燕地的涿、蓟,赵地的邯郸,魏地的温轵,韩地的荥阳,齐地的临淄,楚地的宛、陈,郑地的阳翟,三川地区的二周,富甲天下,都是天下著名都会,并非因为帮助耕种其土地,而是地处交通要道,横跨通衢之路。所以物资丰盛则人口繁衍,住宅靠近市场则家庭富裕。富裕在于策略方法,不在于身体劳苦;利益在于地理位置,不在于努力耕种。”

文学之士说:“荆州、扬州南有桂林的富饶,内有江、湖的便利,左有陵阳的黄金,右有蜀、汉的木材,砍伐树木种植谷物,焚烧荒草播种粮食,火耕水耨,土地广阔而物产丰富;然而百姓懒惰苟且,喜好衣食奢华,即使住茅屋草庐,唱歌弹琴,生活勉强维持,早晨歌唱傍晚忧愁。赵、中山地带黄河,地处交通要道,是天下必经之路,商人交错于道路,诸侯往来于道上;然而百姓放纵好末,奢侈浪费而不务农业,田地不修,男女讲究装饰,家中无斗米之储,却琴声满室。因此楚、赵的百姓,普遍贫穷而少富。宋、卫、韩、梁等地,重视农业耕作,编户齐民,无不家给人足。所以利益在于自我珍惜,不在于地理位置;富裕在于勤俭努力、顺应农时,不在于官府征收赋税。”

错币第四

大夫说:“货币流通,百姓生活困苦,物资有所兼并。计算农业收成与储备,百姓仍有饥饿者,是因为粮食有所囤积。智者有百人的功效,愚者连基本生计都难以维持。君主不调控,百姓贫富悬殊。这就是为什么有人储备百年余粮,有人连糟糠都吃不饱。百姓太富,则不能用俸禄驱使;太强,则不能用刑罚威慑。不分散积聚、均衡利益,就不能使百姓平等。所以君主积累粮食,控制财用,限制有余,调剂不足,禁止超额利润,限制牟利途径,然后百姓才能家给人足。”

文学之士说:“古代重视道德而轻视利益,重视道义而轻视财富。夏、商、周三王之时,交替兴盛衰落。衰落则扶持,倾斜则安定。所以夏朝忠厚、商朝恭敬、周朝文雅,学校教育、恭让之礼,鲜明可见。到后来,礼义崩坏,风俗消亡,所以领取俸禄的君子,违背道义而争夺财富,大小相互吞并,互相倾轧。这就是为什么有人储备百年余粮,有人无法充饥蔽体。古代做官者不种田,种田者不打渔,守门打更的小吏都有固定俸禄,不得兼取多种利益。这样,愚笨者与聪明者功劳相同,不相倾轧。《诗经》说:‘那里有遗留的禾把,这里有掉落的谷穗,是寡妇的收益。’说的是不取尽财物。”

大夫说:“商汤、周文王继承衰世,汉朝兴起于弊端之中。质朴与文华交替,并非随意改变常规。风俗败坏则更定法令,并非一定要改变古制,而是为了挽救过失、扶持衰微。所以教化随风俗改变,弊端随时代变化。夏朝用玄贝,周朝用紫石,后世用金钱刀布。事物发展到极点则衰落,这是始终循环的规律。所以不征收山泽之税,则君臣同享利益;不禁止货币,则奸诈与忠贞之人并行。臣子富裕则互相奢侈,下级专利则互相倾轧。”

文学之士说:“古代市场没有货币,各自以所有交换所无,以布换丝而已。后来才有龟贝金钱,交替使用。货币多次变更,百姓更加虚伪。挽救虚伪用质朴,防止过失用礼义。商汤、周文王继承衰世,改革法令、改变教化,殷、周之道兴盛。汉朝初年承袭弊端,却不加改变,积累财富、变更币制,想要回归农业,这好比用油灭火、用火止沸。君主崇尚礼义则百姓暗自修饰,君主喜好财货则百姓拼命逐利。”

大夫说:“汉文帝时,允许百姓铸钱、冶铁、煮盐。吴王垄断海泽之利,邓通专有西山之财。山东的奸猾之徒,都聚集到吴国,秦、雍、汉、蜀等地依附邓通。吴王、邓通的钱币遍布天下,因此才有铸钱的禁令。禁令一旦确立,造假行为就平息了;造假平息,则百姓不期望非分之得,各自安守本业;不回归农业又能做什么?所以统一货币,则百姓不三心二意;货币由朝廷发行,则百姓不怀疑。”

文学之士说:“古代货币多样、财货流通,百姓安乐。后来逐渐废除旧币,改用白金龟龙等新币,百姓多伪造新币。货币多次变更,百姓更加怀疑。于是废除天下各种钱币,专命水衡三官铸造。官吏工匠侵吞利润,有的不合规格,所以钱币有薄厚轻重之分。农民不熟悉,物品仿照钱币,相信旧币怀疑新币,不知真假。商人以好币换坏币,以一半换一倍。买者吃亏,卖者不合理,怀疑更加严重。铸造伪币虽有法律,但钱币的好坏并未增减。挑选钱币则货物流通不畅,百姓尤其受苦。《春秋》说:‘政策不考虑蛮夷之地则行不通。’所以王者对外不垄断海泽以方便民用,对内不禁止刀币以畅通百姓交易。”

禁耕第五

大夫说:“家人有宝物,尚且用盒子珍藏,何况君主拥有的山海之利呢?权利所在之处,必在深山穷泽之中,非豪民不能获取其利。从前盐铁未收归国有,平民中有朐邴,君主中有吴王,都是盐铁私营的议论。吴王垄断山泽之利,减轻百姓赋税,赈济贫困,以建立个人威信。个人威信积累则叛逆之心生。不早绝其源头而担忧其末流,好比决开吕梁洪水,泛滥开来,伤害必然很多。太公说:‘一家危害百家,百家危害诸侯,诸侯危害天下,王法要禁止。’如今放纵百姓追逐权利,废除盐铁以资助暴强,满足其贪心,众邪聚集,私门结党,则豪强势力日益失控,兼并之徒奸邪形成。”

文学之士说:“百姓财物藏于家中,诸侯财物藏于国中,天子财物藏于海内。所以百姓以围墙为藏闭,天子以四海为箱柜。天子到诸侯国,从东阶登堂,诸侯交出钥匙,执策听命,表示不敢为主。因此王者不积聚财物,财物藏于民间,远离浮利,致力于百姓的道义;礼义确立,则百姓教化于上。这样,即使商汤、周武王在世,也无须担忧。工商之事,铸剑工匠之责,能成什么奸邪?三桓专权于鲁国,六卿瓜分晋国,并非因为盐铁。所以权利深厚者,不在山海,而在朝廷;一家危害百家,祸在内部,而不在朐邴。”

大夫说:“山海有禁令,则百姓不倾轧;物价有公平,则百姓不怀疑。官府设立标准,人人各得所需,即使让孩童去市场,也没人能欺骗他。如今废除这些制度,则豪民垄断其用、专享其利。在街巷决定物价,高低全凭口舌,贵贱无常,端坐而成为豪民,这是培养豪强、压制弱者,使财富藏于盗跖之手。强得扶持、弱受压制,则平民消亡;好比杂草茂盛而危害五谷。一家危害百家,不在朐邴,又在哪里?”

文学之士说:“山海是财用的宝路,铁器是农民的得力工具。工具得力,则杂草除尽;杂草除尽,则田野开辟;田野开辟,则五谷丰登。宝路开通,则百姓富足、民用充足,民用充足则国家富强。国家富强而用礼义教化,则路人有礼让,工商不相欺,人人怀敦厚朴实之心交往,而不互相牟利。秦、楚、燕、齐等地,土质不同,刚柔各异,大小之用,方圆曲直之宜,风俗殊异,各有所便。官府统一管理,则铁器不合其宜,农民不得其便。工具不便,则农民疲于田野而荒草不除。荒草不除,则百姓困乏。所以盐铁冶炼之处,大多依山傍水,靠近铁矿炭源,地理位置偏远而劳作艰苦。郡中轮流服役的士卒,多不堪其苦,雇人代替。县衙按户口征收铁税,却压低价格。良家按路程雇佣运输盐铁,费用烦琐,百姓困苦不堪。我见一官之害波及千里,未见其害在朐邴。”

复古第六

大夫说:“原扇水都尉彭祖宁归来说:‘盐铁法令条文非常明确。工匠由官府供养,铸造铁器,供给很多,不妨碍百姓。但有的官吏不良,禁令不行,所以百姓烦苦。’法令意图统一盐铁,并非仅仅为了增加收入,而是为了建立根本、抑制末业,离散朋党,禁止奢侈,杜绝兼并之路。古代名山大泽不封给私人,是为了防止下级专利。山海之利、广泽之蓄、天地之藏,都应属于少府;陛下不私自占有,归属大司农,以辅助百姓。不务正业的奇民,喜好垄断山海之货,以致富家业,役使平民,所以反对此事者众多。铁器兵刃,是天下重要工具,并非百姓所宜经营。以往豪强大族,得以掌管山海之利,开采铁矿铸造,煮海为盐。一家聚众,有时达千余人,大多收容流民。远离家乡,抛弃祖坟,依附大族,聚集在深山穷泽之中,从事奸伪之业,形成朋党权势,轻易作恶为害也很大!如今广开进贤之路,精选守尉,不需废除盐铁也能安定百姓。”

文学之士说:“扇水都尉所说,是权宜之计、一时之术,不能长久施行、传之后世,这不是明君治国养民之道。《诗经》说:‘悲哀啊这种谋划,不效法先民,不经由大道,只听浅近之言。’这是诗人讽刺不通王道、善于权谋者。汉武帝驱逐九夷,平定百越,多次出兵,粮食不足。所以设立田官,置钱纳粮得官,救济急困、供给不足。如今陛下继承大业,养育劳倦之民,这是需要救济之时;公卿应考虑如何安定百姓,兴利除害,以仁义辅佐明主,完善宏大事业之道。明主即位以来,已有六年,公卿未曾请求裁减不急之官,罢免机利之人。权力悬置太久,百姓殷切期望于上。陛下宣扬圣德,昭示光明,令郡国贤良、文学之士,乘驿车到朝廷,议论五帝、三王之道,六艺之风,上书陈述安危利害之分,意图明确。如今公卿辩论,未有定论,这正是所谓守小节而失大体,抱小利而忘大利。”

大夫说:“屋檐下的燕雀不知天地之高,浅井里的青蛙不知江海之大,贫苦的百姓不知国家之忧,小商贩不知猗顿之富。先帝计算外国之利,预料胡、越的兵力,敌人兵弱而易制,用力少而功大,所以顺势主导四方夷族,沿海靠山,连接长城,北取河外,开通匈奴之地,功业未成。周文王受命伐崇,在丰地筑城;周武王继之,载着文王灵位出征,破商擒纣,成就王业。曹沬抛弃三次败北之耻,而收复失地;管仲背负当世之累,而建立霸业。所以志向远大者忽略小事,运用权谋者脱离世俗。有关部门考虑姜太公之计,继承先帝之业,志在消灭胡、貉,擒获单于,所以无暇顾及进谏之义,而采纳迂腐儒生的议论。”

文学之士说:“燕雀离开屋檐则有鹰隼之忧,浅井之蛙离开居所则有蛇鼠之患,何况翱翔千仞、游历四海呢?其祸害必然更大!这就是李斯折翼、赵高沉没的原因。听说周文王、武王受命,讨伐不义以安定诸侯大夫,未听说使中原疲弊以役使夷、狄。昔日秦朝常举天下之力以对付胡、越,竭尽天下之财以供其用,然而众人不能完成;而以百万大军,为一人的野心服务,这是天下共知的事。况且多次战争则百姓劳苦,长期用兵则军队疲惫,这是百姓所疾苦、迂腐儒生所忧虑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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