非鞅第七
大夫曰:“昔商君相秦也,内立法度,严刑罚,饬政教,奸伪无所容。外设百倍之利,收山泽之税,国富民强,器械完饰,蓄积有余。是以征敌伐国,攘地斥境,不赋百姓而师以赡。故利用不竭而民不知,地尽西河而民不苦。盐、铁之利,所以佐百姓之急,足军旅之费,务蓄积以备乏绝,所给甚众,有益于国,无害于人。百姓何苦尔,而文学何忧也?”
商君:商鞅,战国时期法家代表人物,秦孝公时主持变法;
饬(chì)政教:整顿政治教化;
攘地斥境:开拓土地,扩大疆域;
西河:黄河以西地区,指秦国扩张的疆土;
乏绝:匮乏断绝,指物资短缺。
文学曰:“昔文帝之时,无盐、铁之利而民富;今有之而百姓困乏,未见利之所利也,而见其害也。且利不从天来,不从地出,一取之民间,谓之百倍,此计之失者也。无异于愚人反裘而负薪,爱其毛,不知其皮尽也。夫李梅实多者,来年为之衰;新谷熟而旧谷为之亏。自天地不能两盈,而况于人事乎?故利于彼者必耗于此,犹阴阳之不并曜,昼夜之有长短也。商鞅峭法长利,秦人不聊生,相与哭孝公。吴起长兵攻取,楚人搔动,相与泣悼王。其后楚日以危,秦日以弱。故利蓄而怨积,地广而祸构,恶在利用不竭而民不知,地尽西河而人不苦也?今商鞅之册任于内,吴起之兵用于外,行者勤于路,居者匮于室,老母号泣,怨女叹息;文学虽欲无忧,其可得也?”
反裘而负薪:反穿皮衣背柴草,比喻只顾眼前小利不顾根本;
峭法:严峻的法律;
吴起:战国时期军事家、政治家,曾在楚国变法;
搔动:骚动不安;
悼王:楚悼王,吴起在楚国变法时的君主;
匮(kuì)于室:家中匮乏;
怨女:未能婚配的女子。
大夫曰:“秦任商君,国以富强,其后卒幷六国而成帝业。及二世之时,邪臣擅断,公道不行,诸侯叛弛,宗庙隳亡。春秋曰:‘末言尔,祭仲亡也。’夫善歌者使人续其声,善作者使人绍其功。椎车之蝉攫,相土之教也。周道之成,周公之力也。虽有裨谌之草创,无子产之润色,有文、武之规矩,而无周、吕之凿枘,则功业不成。今以赵高之亡秦而非商鞅,犹以崇虎乱殷而非伊尹也。”
隳(huī)亡:毁灭灭亡;
祭仲:春秋时期郑国大夫;
椎车:原始简陋的车子;
蝉攫(jué):指简陋车上的装饰;
裨谌(bì chén):春秋时期郑国大夫;
子产:郑国政治家;
凿枘(záo ruì):榫卯,比喻配合默契;
周、吕:周公旦和吕尚(姜子牙);
崇虎:商朝奸臣;
伊尹:商朝开国功臣。
文学曰:“善凿者建周而不拔,善基者致高而不蹶。伊尹以尧、舜之道为殷国基,子孙绍位,百代不绝。商鞅以重刑峭法为秦国基,故二世而夺。刑既严峻矣,又作为相坐之法,造诽谤,增肉刑,百姓斋栗,不知所措手足也。赋敛既烦数矣,又外禁山泽之原,内设百倍之利,民无所开说容言。崇利而简义,高力而尚功,非不广壤进地也,然犹人之病水,益水而疾深,知其为秦开帝业,不知其为秦致亡道也。狐刺之凿,虽公输子不能善其枘。畚土之基,虽良匠不能成其高。譬若秋蓬被霜,遭风则零落,虽有十子产,如之何?故扁鹊不能肉白骨,微、箕不能存亡国也。”
不蹶(jué):不倒塌;
相坐之法:连坐法,一人犯罪株连他人;
斋栗:恐惧战栗;
开说容言:开口说话表达意见;
狐刺之凿:歪斜的凿孔;
公输子:公输班(鲁班),古代工匠;
畚(běn)土:用簸箕装的土;
扁鹊:战国时期名医;
微、箕:微子、箕子,商朝贤臣。
大夫曰:“言之非难,行之为难。故贤者处实而效功,亦非徒陈空文而已。昔商君明于开塞之术,假当世之权,为秦致利成业,是以战胜攻取,幷近灭远,乘燕、赵,陵齐、楚,诸侯敛衽,西面而向风。其后,蒙恬征胡,斥地千里,踰之河北,若坏朽折腐。何者?商君之遗谋,备饬素修也。故举而有利,动而有功。夫畜积筹策,国家之所以强也。故弛废而归之民,未睹巨计而涉大道也。”
开塞之术:开通闭塞的方法,指治国策略;
敛衽(lǐn rèn):整理衣襟,表示恭敬;
向风:仰慕归顺;
蒙恬:秦朝名将;
斥地:开拓土地;
坏朽折腐:如同摧枯拉朽;
筹策:谋划计算;
弛废:松懈废除。
文学曰:“商鞅之开塞,非不行也;蒙恬却胡千里,非无功也;威震天下,非不强也;诸侯随风西面,非不从也;然而皆秦之所以亡也。商鞅以权数危秦国,蒙恬以得千里亡秦社稷:此二子者,知利而不知害,知进而不知退,故果身死而众败。此所谓恋朐之智,而愚人之计也,夫何大道之有?故曰:‘小人先合而后忤,初虽乘马,卒必泣血。’此之谓也。”
权数:权谋策略;
恋朐(qú):比喻目光短浅;
先合而后忤(wǔ):开始迎合后来违逆;
乘马:比喻得势;
泣血:悲泣至流血,形容极度悲痛。
大夫曰:“淑好之人,戚施之所妒也;贤知之士,阘茸之所恶也。是以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,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。夫商君起布衣,自魏入秦,期年而相之,革法明教,而秦人大治。故兵动而地割,兵休而国富。孝公大说,封之于、商之地方五百里,功如丘山,名传后世。世人不能为,是以相与嫉其能而疵其功也。”
淑好:善良美好;
戚施:谄媚之人;
阘茸(tà róng):卑贱无能之人;
上官大夫:楚国奸臣;
公伯寮:孔子弟子,曾诽谤子路;
期年:一周年;
于、商:地名,商鞅封地;
疵(cī):挑剔毛病。
文学曰:“君子进必以道,退不失义,高而勿矜,劳而不伐,位尊而行恭,功大而理顺;故俗不疾其能,而世不妒其业。今商鞅弃道而用权,废德而任力,峭法盛刑,以虐戾为俗,欺旧交以为功,刑公族以立威,无恩于百姓,无信于诸侯,人与之为怨,家与之为雠,虽以获功见封,犹食毒肉愉饱而罹其咎也。苏秦合纵连横,统理六国,业非不大也;桀、纣与尧、舜并称,至今不亡,名非不长也;然非者不足贵。故事不苟多,名不苟传也。”
矜(jīn):自夸;
伐:夸耀;
虐戾(nüè lì):暴虐凶残;
公族:国君同族;
罹(lí)其咎:遭受灾祸;
苏秦:战国纵横家;
苟:随便。
大夫曰:“缟素不能自分于缁墨,贤圣不能自理于乱世。是以箕子执囚,比干被刑。伍员相阖闾以霸,夫差不道,流而杀之。乐毅信功于燕昭,而见疑于惠王。人臣尽节以徇名,遭世主之不用。大夫种辅翼越王,为之深谋,卒擒强吴,据有东夷,终赐属镂而死。骄主背恩德,听流说,不计其功故也,岂身之罪哉?”
缟素(gǎo sù):白绢;
缁墨(zī mò):黑墨;
箕子、比干:商朝贤臣;
伍员:伍子胥;
阖闾:吴王阖闾;
夫差:吴王夫差;
乐毅:战国燕国名将;
大夫种:文种,越国大夫;
属镂(zhǔ lòu):剑名,夫差赐死伍子胥之剑。
文学曰:“比干剖心,子胥鸱夷,非轻犯君以危身,强谏以干名也。憯怛之忠诚,心动于内,忘祸患之发于外,志在匡君救民,故身死而不怨。君子能行是不能御非,虽在刑戮之中,非其罪也。是以比干死而殷人怨,子胥死而吴人恨。今秦怨毒商鞅之法,甚于私仇,故孝公卒之日,举国而攻之,东西南北莫可奔走,仰天而叹曰:‘嗟乎,为政之弊,至于斯极也!’卒车裂族夷,为天下笑。斯人自杀,非人杀之也。”
鸱夷(chī yí):皮袋,伍子胥被夫差装入皮袋沉江;
憯怛(cǎn dá):忧伤悲痛;
车裂:古代酷刑,五马分尸;
族夷:灭族;
斯人:此人,指商鞅。
晁错第八
大夫曰:“春秋之法,君亲无将,将而必诛。故臣罪莫重于弒君,子罪莫重于弒父。日者,淮南、衡山修文学,招四方游士,山东儒、墨咸聚于江、淮之间,讲议集论,著书数十篇。然卒于背义不臣,使谋叛逆,诛及宗族。晁错变法易常,不用制度,迫蹙宗室,侵削诸侯,蕃臣不附,骨肉不亲,吴、楚积怨,斩错东市,以慰三军之士而谢诸侯。斯亦谁杀之乎?”
君亲无将:对君主和父母不能有叛逆之心;
淮南、衡山:西汉诸侯王;
晁错:西汉政治家,主张削藩;
迫蹙(cù):逼迫压制;
侵削:侵夺削弱;
蕃臣:诸侯王;
东市:汉代处决犯人的地方。
文学曰:“孔子不饮盗泉之流,曾子不入胜母之闾。名且恶之,而况为不臣不子乎?是以孔子沐浴而朝,告之哀公。陈文子有马十乘,弃而违之。传曰:‘君子可贵可贱,可刑可杀,而不可使为乱。’若夫外饰其貌而内无其实,口诵其文而行不犹其道,是盗,固与盗而不容于君子之域。春秋不以寡犯众,诛绝之义有所止,不兼怨恶也。故舜之诛,诛鲧;其举,举禹。夫以玙璠之玼,而弃其璞,以一人之罪,而兼其众,则天下无美宝信士也。晁生言诸侯之地大,富则骄奢,急即合从。故因吴之过而削之会稽,因楚之罪而夺之东海,所以均轻重,分其权,而为万世虑也。弦高诞于秦而信于郑,晁生忠于汉而雠于诸侯。人臣各死其主,为其国用,此解杨之所以厚于晋而薄于荆也。”
盗泉:泉名,孔子嫌其名不饮其水;
胜母:里名,曾子嫌其名不入;
陈文子:齐国大夫;
玙璠(yú fán):美玉;
玼(cī):瑕疵;
璞(pú):未雕琢的玉;
弦高:郑国商人,曾智退秦军;
解杨:春秋时晋国大夫。
刺权第九
大夫曰:“今夫越之具区,楚之云梦,宋之钜野,齐之孟诸,有国之富而霸王之资也。人君统而守之则强,不禁则亡。齐以其肠胃予人,家强而不制,枝大而折干,以专巨海之富而擅鱼盐之利也。势足以使众,恩足以恤下,是以齐国内倍而外附。权移于臣,政坠于家,公室卑而田宗强,转毂游海者盖三千乘,失之于本而末不可救。今山川海泽之原,非独云梦、孟诸也。鼓铸煮盐,其势必深居幽谷,而人民所罕至。奸猾交通山海之际,恐生大奸。乘利骄溢,散朴滋伪,则人之贵本者寡。大农盐铁丞咸阳、孔仅等上请:‘愿募民自给费,因县官器,煮盐予用,以杜浮伪之路。’由此观之:令意所禁微,有司之虑亦远矣。”
具区:太湖古称;
云梦:古代大泽;
钜野:古代大泽;
孟诸:古代大泽;
肠胃:比喻国家要害;
转毂(gǔ):车辆;
咸阳、孔仅:汉代盐铁官员;
杜:杜绝。
文学曰:“有司之虑远,而权家之利近;令意所禁微,而僭奢之道着。自利害之设,三业之起,贵人之家,云行于涂,毂击于道,攘公法,申私利,跨山泽,擅官市,非特巨海鱼盐也;执国家之柄,以行海内,非特田常之势、陪臣之权也;威重于六卿,富累于陶、卫,舆服僭于王公,宫室溢于制度,幷兼列宅,隔绝闾巷,阁道错连,足以游观,凿池曲道,足以骋骛,临渊钓鱼,放犬走兔,隆豺鼎力,蹋鞠斗鸡,中山素女抚流征于堂上,鸣鼓巴俞作于堂下,妇女被罗纨,婢妾曳絺纻,子孙连车列骑,田猎出入,毕弋捷健。是以耕者释耒而不勤,百姓冰释而懈怠。何者?己为之而彼取之,僭侈相效,上升而不息,此百姓所以滋伪而罕归本也。”
权家:权贵之家;
三业:指盐、铁、酒榷三种官营事业;
毂击:车轴相撞,形容车多;
田常:齐国权臣;
六卿:晋国六大贵族;
陶、卫:指陶朱公和子贡,古代富豪;
僭(jiàn):超越本分;
蹋鞠(tà jū):古代足球;
絺纻(chī zhù):细葛布;
毕弋(yì):捕鸟工具。
大夫曰:“官尊者禄厚,本美者枝茂。故文王德而子孙封,周公相而伯禽富。水广者鱼大,父尊者子贵。传曰:‘河、海润千里。’盛德及四海,况之妻子乎?故夫贵于朝,妻贵于室,富曰苟美,古之道也。孟子曰:‘王者与人同,而如彼者,居使然也。’居编户之列,而望卿相之子孙,是以跛夫之欲及楼季也,无钱而欲千金之宝,不亦虚望哉!”
伯禽:周公长子;
苟美:暂且美好;
编户:编入户籍的普通百姓;
楼季:古代善于跳跃的人;
虚望:不切实际的期望。
文学曰:“禹、稷自布衣,思天下有不得其所者,若己推而纳之沟中,故起而佐尧,平治水土,教民稼穑。其自任天下如此其重也,岂云食禄以养妻子而已乎?夫食万人之力者,蒙其忧,任其劳。一人失职,一官不治,皆公卿之累也。故君子之仕,行其义,非乐其势也。受禄以润贤,非私其利。见贤不隐,食禄不专,此公叔之所以为文,魏成子所以为贤也。故文王德成而后封子孙,天下不以为党,周公功成而后受封,天下不以为贪。今则不然。亲戚相推,朋党相举,父尊于位,子溢于内,夫贵于朝,妻谒行于外。无周公之德而有其富,无管仲之功而有其侈,故编户跛夫而望疾步也。”
禹、稷:大禹和后稷;
稼穑(jià sè):耕种收获;
润贤:滋养贤才;
公叔:公叔文子,卫国大夫;
魏成子:魏国贤臣;
妻谒(yè):妻子干预朝政;
疾步:快速行走。
刺复第十
大夫曰为色矜而心不怿,曰:“但居者不知负载之劳,从旁议者与当局者异忧。方今为天下腹居郡,诸侯并臻,中外未然,心憧憧若涉大川,遭风而未薄。是以夙夜思念国家之用,寝而忘寐,饥而忘食,计数不离于前,万事简阅于心。丞史器小,不足与谋,独郁大道,思睹文学,若俟周、邵而望高子。御史案事郡国,察廉举贤才,岁不乏也。今贤良、文学臻者六十余人,怀六艺之术,骋意极论,宜若开光发蒙;信往而乖于今,道古而不合于世务。意者不足以知士也?将多饰文诬能以乱实邪?何贤士之难睹也!自千乘倪宽以治尚书位冠九卿,及所闻睹选举之士,擢升赞宪甚显,然未见绝伦比,而为县官兴滞立功也。”
色矜(jīn):面色严肃;
不怿(yì):不高兴;
憧憧(chōng):心神不定;
薄:靠近岸边;
简阅:检查审视;
周、邵:周公和召公;
高子:齐国大夫;
倪宽:西汉儒生;
尚书:儒家经典;
九卿:汉代高级官职。
文学曰:“输子之制材木也,正其规矩而凿枘调。师旷之谐五音也,正其六律而宫商调。当世之工匠,不能调其凿枘,则改规矩,不能协声音,则变旧律。是以凿枘刺戾而不合,声音泛越而不和。夫举规矩而知宜,吹律而知变,上也;因循而不作,以俟其人,次也。是以曹丞相日饮醇酒,倪大夫闭口不言。故治大者不可以烦,烦则乱;治小者不可以怠,怠则废。春秋曰:‘其政恢卓,恢卓可以为卿相。其政察察,察察可以为匹夫。’夫维纲不张,礼义不行,公卿之忧也。案上之文,期会之事,丞史之任也。尚书曰:‘俊乂在官,百僚师师,百工惟时,庶尹允谐。’言官得其人,人任其事,故官治而不乱,事起而不废,士守其职,大夫理其位,公卿总要执凡而已。故任能者责成而不劳,任己者事废而无功。桓公之于管仲,耳而目之。故君子劳于求贤,逸于用之,岂云殆哉?昔周公之相也,谦卑而不邻,以劳天下之士,是以俊又满朝,贤智充门。孔子无爵位,以布衣从才士七十有余人,皆诸侯卿相之人也,况处三公之尊以养天下之士哉?今以公卿之上位,爵禄之美,而不能致士,则未有进贤之道。尧之举舜也,宾而妻之。桓公举管仲也,宾而师之。以天子而妻匹夫,可谓亲贤矣。以诸侯而师匹夫,可谓敬宾矣。是以贤者从之若流,归之不疑。今当世在位者,既无燕昭之下士,鹿鸣之乐贀,而行臧文、子椒之意,蔽贤妒能,自高其智,訾人之才,足己而不问,卑士而不友,以位尚贤,以禄骄士,而求士之用,亦难矣!”
输子:公输班;
师旷:春秋时期乐师;
刺戾(lì):抵触不合;
泛越:散乱越轨;
曹丞相:曹参,汉初丞相;
维纲:法度纲纪;
俊乂(jùn yì):才德出众的人;
三公:汉代最高官职;
燕昭:燕昭王,以招贤纳士闻名;
鹿鸣:《诗经》篇名,喻招贤;
臧文、子椒:春秋时期嫉贤妒能之人。
大夫缪然不言,盖贤良长叹息焉。
御史进曰:“太公相文、武以王天下,管仲相桓公以霸诸侯。故贤者得位,犹龙得水,腾蛇游雾也。公孙丞相以春秋说先帝,遽即三公,处周、邵之列,据万里之势,为天下准绳,衣不重彩,食不兼味,以先天下,而无益于治。博士褚泰、徐偃等,承明诏,建节驰传,巡省郡国,举孝、廉,劝元元,而流俗不改。招举贤良、方正、文学之士,超迁官爵,或至卿大夫,非燕昭之荐士,文王之广贤也?然而未睹功业所成。殆非龙蛇之才,而鹿鸣之所乐贤也。”
缪(miù)然:沉默不语的样子;
太公:姜子牙;
腾蛇:传说中能飞的蛇;
公孙丞相:公孙弘,汉武帝时丞相;
遽(jù):迅速;
褚泰、徐偃:汉代博士;
建节:持节出使;
驰传:驾驿车疾行;
元元:百姓。
文学曰:“冰炭不同器,日月不并明。当公孙弘之时,人主方设谋垂意于四夷,故权谲之谋进,荆、楚之士用,将帅或至封侯食邑,而勀获者咸蒙厚赏,是以奋击之士由此兴。其后,干戈不休,军旅相望,甲士糜弊,县官用不足,故设险兴利之臣起,磻溪熊罴之士隐。泾、渭造渠以通漕运,东郭咸阳、孔仅建盐、铁,策诸利,富者买爵贩官,免刑除罪,公用弥多而为者徇私,上下兼求,百姓不堪,抏弊而从法,故憯急之臣进,而见知、废格之法起。杜周、咸宣之属,以峻文决理贵,而王温舒之徒以鹰隼击杀显。其欲据仁义以道事君者寡,偷合取容者众。独以一公孙弘,如之何?”
权谲(jué):权变诡诈;
勀(kè)获:攻城略地;
磻(pán)溪:姜子牙垂钓处;
熊罴(pí):比喻勇士;
抏(wán)弊:疲敝;
憯(cǎn)急:严酷急躁;
见知、废格:汉代法律罪名;
杜周、咸宣:汉代酷吏;
王温舒:汉代酷吏;
鹰隼(sǔn):比喻凶残。
论儒第十一
御史曰:“文学祖述仲尼,称诵其德,以为自古及今,未之有也。然孔子修道鲁、卫之间,教化洙、泗之上,弟子不为变,当世不为治,鲁国之削滋甚。齐宣王褒儒尊学,孟轲、淳于髡之徒,受上大夫之禄,不任职而论国事,盖齐稷下先生千有余人。当此之时,非一公孙弘也。弱燕攻齐,长驱至临淄,愍王遁逃,死于莒而不能救;王建禽于秦,与之俱虏而不能存。若此,儒者之安国尊君,未始有效也。”
仲尼:孔子;
洙、泗:洙水和泗水,孔子讲学处;
淳于髡(kūn):齐国学者;
稷下:齐国学术中心;
愍(mǐn)王:齐愍王;
莒(jǔ):地名;
王建:齐王建,齐国末代君主。
文学曰:“无鞭策,虽造父不能调驷马。无势位,虽舜、禹不能治万民。孔子曰:“凤鸟不至,河不出图,吾已矣夫!”故轺车良马,无以驰之;圣德仁义,无所施之。齐威、宣之时,显贤进士,国家富强,威行敌国。及愍王,奋二世之余烈,南举楚、淮,北幷巨宋,苞十二国,西摧三晋,却强秦,五国宾从,邹、鲁之君,泗上诸侯皆入臣。矜功不休,百姓不堪。诸儒谏不从,各分散,慎到、捷子亡去,田骈如薛,而孙卿适楚。内无良臣,故诸侯合谋而伐之。王建听流说,信反间,用后胜之计,不与诸侯从亲,以亡国。为秦所禽,不亦宜乎?”
造父:古代善于驾车的人;
凤鸟不至:比喻天下无道;
河不出图:黄河不出八卦图,比喻圣王不出;
轺(yáo)车:轻便马车;
慎到、捷子、田骈:稷下学者;
孙卿:荀子;
后胜:齐国末代相国。
御史曰:“伊尹以割烹事汤,百里以饭牛要穆公,始为苟合,信然与之霸王。如此,何言不从?何道不行?故商君以王道说孝公,不用,即以强国之道,卒以就功。邹子以儒术干世主,不用,即以变化始终之论,卒以显名。故马效千里,不必胡、代;士贵成功,不必文辞。孟轲守旧术,不知世务,故困于梁宋。孔子能方不能圆,故饥于黎丘。今晚世之儒勤德,时有乏匮,言以为非,困此不行。自周室以来,千有余岁,独有文,武、成、康,如言必参一焉,取所不能及而称之,犹躄者能言远不能行也。圣人异涂同归,或行或止,其趣一也。商君虽革法改教,志存于强国利民。邹子之作,变化之术,亦归于仁义。祭仲自贬损以行权,时也。故小枉大直,君子为之。今硁硁然守一道,引尾生之意,即晋文之谲诸侯以尊周室不足道,而管仲蒙耻辱以存亡不足称也。”
割烹:烹饪,伊尹曾以厨师身份接近商汤;
饭牛:喂牛,百里奚曾以喂牛人身份接近秦穆公;
邹子:邹衍,阴阳家;
胡、代:指北方良马产地;
黎丘:地名;
躄(bì)者:跛脚的人;
祭仲:郑国大夫,曾行权变之事;
硁硁(kēng):固执的样子;
尾生:古代守信之人,抱柱而死;
晋文:晋文公;
谲(jué):欺诈。
文学曰:“伊尹之干汤,知圣主也。百里之归秦,知明君也。二君之能知霸主,其册素形于己,非暗而以冥冥决事也。孔子曰:‘名不正则言不顺,言不顺则事不成。’如何其苟合而以成霸王也?君子执德秉义而行,故造次必于是,颠沛必于是。孟子曰:‘居今之朝,不易其俗,而成千乘之势,不能一朝居也。’宁穷饥居于陋巷,安能变己而从俗化?阖庐杀僚,公子札去而之延陵,终身不入吴国。鲁公杀子赤,叔眄退而隐处,不食其禄。亏义得尊,枉道取容,效死不为也。闻正道不行,释事而退,未闻枉道以求容也。”
册素:平素的谋划;
冥冥:昏暗不明;
造次:仓促匆忙;
颠沛:困顿挫折;
阖庐:吴王阖闾;
公子札:季札,吴国公子;
延陵:季札封地;
叔眄(miǎn):鲁国大夫;
取容:取悦于人。
御史曰:“论语:‘亲于其身为不善者,君子不入也。’有是言而行不足从也。季氏为无道,逐其君,夺其政,而冉求、仲由臣焉。礼:‘男女不授受,不交爵。’孔子适卫,因嬖臣弥子瑕以见卫夫人,子路不说。子瑕,佞臣也,夫子因之,非正也。男女不交,孔子见南子,非礼也。礼义由孔氏,且贬道以求容,恶在其释事而退也?”
季氏:鲁国权臣季孙氏;
冉求、仲由:孔子弟子;
授受:给予和接受;
嬖(bì)臣:宠臣;
弥子瑕:卫国宠臣;
卫夫人:卫灵公夫人南子;
不说:不高兴。
文学曰:“天下不平,庶国不宁,明王之忧也。上无天子,下无方伯,天下烦乱,贤圣之忧也。是以尧忧洪水,伊尹忧民,管仲束缚,孔子周流,忧百姓之祸而欲安其危也。是以负鼎俎、囚拘、匍匐以救之。故追亡者趋,拯溺者濡。今民陷沟壑,虽欲无濡,岂得已哉?”
方伯:一方诸侯之长;
束缚:管仲曾为囚徒;
周流:周游列国;
鼎俎(zǔ):炊具和砧板,伊尹曾负鼎见商汤;
匍匐:爬行,比喻尽力;
濡(rú):沾湿。
御史默不对。
忧边第十二
大夫曰:“文学言:‘天下不平,庶国不宁,明王之忧也。’故王者之于天下,犹一室之中也,有一人不得其所,则谓之不乐。故民流溺而弗救,非惠君也。国家有难而不忧,非忠臣也。夫守节死难者,人臣之职也;衣食饥寒者,慈父之道也。今子弟远劳于外,人主为之夙夜不宁,群臣尽力毕议,册滋国用。故少府丞令请建酒榷,以赡边,给战士,拯民于难也。为人父兄者,岂可以已乎!内省衣食以恤在外者,犹未足,今又欲罢诸用,减奉边之费,未可为慈父贤兄也。”
流溺:流离失所,陷入困境;
少府:汉代掌管皇室财政的机构;
酒榷(què):酒类专卖;
赡边:供给边防;
奉边:供奉边防。
文学曰:“周之季末,天子微弱,诸侯力政,故国君不安,谋臣奔驰。何者?敌国众而社稷危也。今九州同域,天下一统,陛下优游岩廊,览群臣极言至论,内咏雅、颂,外鸣和銮,纯德粲然,并于唐、虞,功烈流于子孙。夫蛮、貊之人,不食之地,何足以烦虑,而有战国之忧哉?若陛下不弃,加之以德,施之以惠,北夷必内向,款塞自至,然后以为胡制于外臣,即匈奴没齿不食其所用矣。”
力政:以武力征伐;
岩廊:高峻的廊庑,指朝廷;
和銮(luán):车马铃铛;
唐、虞:唐尧和虞舜;
蛮、貊(mò):泛指少数民族;
款塞:叩塞门,指归顺;
没齿:终身。
大夫曰:“圣主思中国之未宁,北边之未安,使故廷尉评等问人间所疾苦。拯恤贫贱,周赡不足。群臣所宣明王之德,安宇内者,未得其纪,故问诸生。诸生议不干天则入渊,乃欲以闾里之治,而况国家之大事,亦不几矣!发于畎亩,出于穷巷,不知冰水之寒,若醉而新寤,殊不足与言也。”
廷尉:汉代司法长官;
周赡:周济供养;
纪:纲纪法度;
闾里:乡里;
畎(quǎn)亩:田间;
穷巷:僻陋巷子;
新寤(wù):刚睡醒。
文学曰:“夫欲安民富国之道,在于反本,本立而道生。顺天之理,因地之利,即不劳而功成。夫不修其源而事其流,无本以统之,虽竭精神,尽思虑,无益于治。欲安之适足以危之,欲救之适足以败之。夫治乱之端,在于本末而已,不至劳其心而道可得也。孔子曰:‘不通于论者难于言治,道不同者,不相与谋。’今公卿意有所倚,故文学之言,不可用也。”
反本:返回根本(指农业);
本立而道生:根本确立了,治国之道就产生了;
端:开端,关键。
大夫曰:“吾闻为人臣者尽忠以顺职,为人子者致孝以承业。君有非,则臣覆盖之。父有非,则子匿逃之。故君薨,臣不变君之政,父没,则子不改父之道也。春秋讥毁泉台,为其隳先祖之所为,而扬君父之恶也。今盐、铁、均输,所从来久矣,而欲罢之,得无害先帝之功,而妨圣主之德乎?有司倚于忠孝之路,是道殊而不同于文学之谋也。”
顺职:恪守职责;
覆盖:遮掩过失;
匿逃:隐瞒逃避;
薨(hōng):君主死亡;
泉台:鲁国台观;
隳(huī):毁坏。
文学曰:“明者因时而变,知者随世而制。孔子曰:‘麻冕,礼也,今也纯,俭,吾从众。’故圣人上贤不离古,顺俗而不偏宜。鲁定公序昭穆,顺祖祢,昭公废卿士,以省事节用,不可谓变祖之所为,而改父之道也?二世充大阿房以崇绪,赵高增累秦法以广威,而未可谓忠臣孝子也。”
麻冕:麻布礼帽;
纯:丝料;
昭穆:宗庙辈分排列;
祖祢(nǐ):祖先;
阿房(ē páng):阿房宫;
崇绪:继承发扬先业;
增累:增加累积。
译文
大夫说:“从前商鞅在秦国为相,对内建立法律制度,严明刑罚,整顿政治教化,使奸诈虚伪无处容身。对外设置百倍之利,征收山林川泽的赋税,国家富足人民强盛,器械完备精良,积蓄充足有余。因此征伐敌国,开拓疆土,不向百姓征收赋税而军队得到供养。所以财利取之不尽而百姓不知道,疆土扩展到西河而百姓不觉得困苦。盐铁之利,是用来帮助百姓应对急难,满足军队费用的,致力于积蓄以防备匮乏断绝,供给非常多,对国家有益,对人民无害。百姓有什么困苦呢?文学之士又有什么可忧虑的呢?”
文学之士说:“从前汉文帝时期,没有盐铁之利而人民富足;如今有了这些制度而百姓贫困匮乏,没见到利益的益处,却见到了它的害处。而且利益不会从天而降,不会从地而出,全都取自民间,却说是百倍之利,这是计算上的失误。无异于愚蠢的人反穿皮衣背柴草,爱惜它的毛,却不知道皮磨破了。李树梅树结果多,来年就会衰败;新谷成熟而旧谷就会亏损。天地尚且不能两全其美,何况人间事务呢?所以有利于此就必然损耗于彼,就像阴阳不能同时照耀,昼夜有长短一样。商鞅实行严峻的法律追求长远利益,秦国民不聊生,一起向秦孝公哭泣。吴起崇尚武力攻伐,楚国人民骚动不安,一起向楚悼王哭泣。后来楚国日益危险,秦国日益衰弱。所以利益积蓄而怨恨积累,土地广阔而祸患构成,哪里有什么利益取之不尽而百姓不知道,疆土扩展到西河而人民不困苦呢?如今商鞅的政策在国内实行,吴起的兵略在外部运用,外出的人在路上辛苦,居家的人在室内匮乏,老母亲哭泣,未婚女子叹息;文学之士即使想不忧虑,怎么可能呢?”
大夫说:“秦国任用商鞅,国家因此富强,后来终于吞并六国成就帝业。到秦二世时,奸臣专断,公道不行,诸侯背叛松弛,宗庙毁灭灭亡。《春秋》说:‘不必说了,祭仲逃亡了。’善于歌唱的人让人接续他的歌声,善于创作的人让人继承他的功业。简陋车辆的装饰,是相土的教导。周朝大道的成就,是周公的力量。即使有裨谌的草创,没有子产的润色,有文王武王的规矩,没有周公吕尚的榫卯配合,那么功业也不能成就。如今因为赵高使秦国灭亡而否定商鞅,就像因为崇虎扰乱殷商而否定伊尹一样。”
文学之士说:“善于开凿的人建立榫卯牢固不拔,善于打基础的人筑得高而不倒塌。伊尹用尧舜之道为殷商奠定基础,子孙继承王位,百代不绝。商鞅用严刑峻法为秦国奠定基础,所以二世就被夺去。刑罚已经严峻了,又制定连坐之法,制造诽谤罪,增加肉刑,百姓恐惧战栗,不知如何举手投足。赋税征收已经频繁了,又对外禁止山林川泽的资源,对内设置百倍之利,百姓没有开口说话表达意见的机会。崇尚利益而轻视道义,推崇武力而崇尚功业,不是不扩大领土,但就像人得了水肿病,增加水分而疾病更深,知道他为秦国开创帝业,却不知道他为秦国招致灭亡之道。歪斜的凿孔,即使是鲁班也不能安好榫头。簸箕土的根基,即使是良匠也不能筑得很高。就像秋蓬遭受霜冻,遇到风就零落,即使有十个子产,又能怎么样?所以扁鹊不能让白骨长肉,微子箕子不能保存灭亡的国家。”
大夫说:“说话不难,实行才难。所以贤明的人注重实际而追求功效,也不是仅仅陈述空文而已。从前商鞅精通开通闭塞的方法,借助当时的权力,为秦国谋取利益成就功业,因此战必胜攻必取,吞并邻近消灭远方,驾驭燕国赵国,欺凌齐国楚国,诸侯整理衣襟,面向西方归顺。后来,蒙恬征讨匈奴,开拓土地千里,越过黄河以北,如同摧枯拉朽。为什么?因为商鞅遗留的谋略,平时就已经整备修治。所以行动就有利益,举动就有功效。积蓄储备谋划计算,是国家强盛的原因。所以松懈废除而归之于民,没见到宏大计谋而涉及大道。”
文学之士说:“商鞅的开塞之术,不是没有实行;蒙恬击退匈奴千里,不是没有功劳;威震天下,不是不强大;诸侯闻风归顺,不是不服从;然而这些都是秦国灭亡的原因。商鞅用权谋危害秦国,蒙恬因获得千里土地而使秦朝社稷灭亡:这两个人,只知道利益不知道危害,只知道前进不知道后退,所以果然身死而众人失败。这就是所谓的恋朐之智,愚人的计策,哪里有什么大道呢?所以说:‘小人开始迎合后来违逆,起初虽然得势,最终必然悲泣流血。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”
大夫说:“善良美好的人,谄媚之徒会嫉妒;贤能智慧的人,卑贱无能之人会厌恶。所以上官大夫在顷襄王面前诋毁屈原,公伯寮在季孙面前诽谤子路。商鞅出身平民,从魏国进入秦国,一年就被任命为相,改革法令彰明教化,而秦人大治。所以军队出动就割取土地,军队休整国家就富足。秦孝公非常高兴,封给他于、商之地五百里,功劳如山,名传后世。世人做不到,因此一起嫉妒他的才能而挑剔他的功劳。”
文学之士说:“君子进身必须遵循正道,退身不失道义,地位高而不自夸,有功劳而不炫耀,地位尊贵而行为恭敬,功劳大而道理顺;所以世俗不憎恨他的才能,世人不嫉妒他的事业。如今商鞅抛弃正道而使用权谋,废弃德行而依靠武力,严峻刑法,以暴虐凶残为风俗,欺骗旧友作为功劳,刑罚公族来建立权威,对百姓无恩,对诸侯无信,人人怨恨他,家家仇恨他,虽然获得功劳受封,就像吃了毒肉暂时饱足而遭受灾祸。苏秦合纵连横,统领六国,事业不是不大;夏桀商纣与尧舜并称,至今不被人遗忘,名声不是不长;然而不好的不值得珍贵。所以事业不能随便求多,名声不能随便流传。”
大夫说:“白绢不能在黑墨中自己区分,贤圣不能在乱世中自己保全。因此箕子被囚禁,比干被处死。伍子胥辅佐阖闾称霸,夫差不守道义,流放并杀害他。乐毅在燕昭王时建立功勋取得信任,却在燕惠王时被怀疑。臣子尽忠节而殉名声,遭遇君主不任用。大夫文种辅佐越王,为他深谋远虑,最终擒获强大的吴国,占有东夷之地,最后却被赐属镂剑而死。骄纵的君主背弃恩德,听信流言,不计算他的功劳,难道是臣子自身的罪过吗?”
文学之士说:“比干被剖心,伍子胥被装进皮袋沉江,不是轻率冒犯君主而危害自身,强行劝谏而求取名声。忧伤悲痛的忠诚,内心感动,忘记祸患发生在外部,志向在于匡正君主拯救人民,所以身死而不怨恨。君子能实行正道但不能制止邪恶,即使遭受刑戮,也不是他的罪过。因此比干死而殷人怨恨,伍子胥死而吴人痛恨。如今秦国怨恨商鞅的法律,超过私人仇恨,所以秦孝公去世之日,全国攻击他,东西南北无处可逃,仰天叹息说:‘唉,执政的弊端,到了这种极端啊!’最终被车裂灭族,被天下人耻笑。这是他自己杀自己,不是别人杀他。”
大夫说:“《春秋》的原则,对君主和父母不能有叛逆之心,有就必须诛杀。所以臣子的罪没有比弑君更重的,儿子的罪没有比弑父更重的。先前,淮南王、衡山王研习文学,招揽四方游士,崤山以东的儒家、墨家都聚集在江淮之间,讲学议论,著书数十篇。然而最终背弃道义不守臣节,阴谋叛逆,被诛杀连累宗族。晁错改变法令变更常规,不遵用制度,逼迫压制宗室,侵夺削弱诸侯,诸侯王不归附,骨肉不亲近,吴楚积蓄怨恨,将晁错斩首于东市,来慰劳三军将士并向诸侯谢罪。这也是谁杀了他呢?”
文学之士说:“孔子不喝盗泉的水,曾子不进胜母的里巷。名字尚且厌恶,何况做不臣不子的事呢?因此孔子沐浴后上朝,告诉鲁哀公。陈文子有马四十匹,舍弃而离开他。古书上说:‘君子可以尊贵可以卑贱,可以受刑可以处死,但不能让他作乱。’如果外表装饰而内无实质,口诵文章而行为不遵循道义,这是盗贼,本来与盗贼相同而不被君子所容纳。《春秋》不因为少数人冒犯多数人,诛杀灭绝的道义有所限度,不兼带怨恨厌恶。所以舜帝诛杀,诛杀鲧;他举荐,举荐禹。因为美玉的瑕疵,而抛弃它的璞玉;因为一个人的罪过,而牵连众人,那么天下就没有美玉和诚信之士了。晁错说诸侯封地太大,富足就会骄奢,危急就会合纵。所以借吴国的过失而削夺会稽郡,借楚国的罪过而夺取东海郡,用来均衡轻重,分散权力,而为万世考虑。弦高欺骗秦国而取信于郑国,晁错忠于汉朝而与诸侯结仇。臣子各自效忠自己的君主,为自己的国家所用,这就是解杨厚待晋国而薄待楚国的原因。”
大夫说:“如今越国的具区泽,楚国的云梦泽,宋国的钜野泽,齐国的孟诸泽,拥有国家的财富和称霸称王的资本。君主统一并控制它们就强盛,不加禁止就灭亡。齐国把要害交给别人,家族强大而不加控制,枝叶太大而折断主干,是因为独占大海的财富和垄断鱼盐的利益。权势足以驱使众人,恩德足以抚恤下属,因此齐国内部团结而外部归附。权力转移到臣子手中,政权落于私家,公室衰微而田氏强大,车辆在海边游荡的有三千乘,根本失误而末节不可挽救。如今山川海泽的资源,不只是云梦泽、孟诸泽。鼓风铸造煮海水为盐,势必在深谷幽僻之处,而人民很少到达。奸猾之人在山海之间交结,恐怕产生大奸。乘机谋利骄横过度,散失淳朴滋生虚伪,那么重视根本的人就少了。大司农盐铁丞咸阳、孔仅等上奏请求:‘希望招募百姓自己负担费用,借用官府的器具,煮盐供给使用,以杜绝虚浮伪诈之路。’由此看来:法令意图禁止微小弊端,有关部门的考虑也很深远啊。”
文学之士说:“有关部门的考虑深远,而权贵家族的利益近在眼前;法令意图禁止微小弊端,而僭越奢侈之道显著。自从盐铁酒榷设立,三种事业兴起,权贵之家,车辆在路上如云行驶,车轴在路上互相碰撞,侵犯公法,伸张私利,跨越山泽,垄断官市,不只是大海鱼盐;执掌国家权柄,在天下行使,不只是田常的势力、陪臣的权力;威势重于晋国六卿,财富累积超过陶朱公和子贡,车马服饰僭越王公,宫室超过制度,兼并连片的宅第,隔断街巷,阁道交错连接,足以游览观赏,开凿池塘曲折道路,足以驰骋遨游,临渊钓鱼,放狗追兔,比赛斗鸡,中山美女在堂上弹奏乐曲,在堂下敲击巴渝鼓乐,妇女穿着罗纨,婢妾拖着细葛布,子孙车马相连,打猎出入,捕鸟迅捷。因此耕田的人放下农具不勤快,百姓如冰融化而懈怠。为什么呢?自己做的而被别人取走,僭越奢侈互相效仿,上升而不停止,这是百姓滋生虚伪而很少回归根本的原因。”
大夫说:“官职尊贵的俸禄丰厚,根本美好的枝叶茂盛。所以周文王有德而子孙受封,周公为相而伯禽富有。水域广阔鱼就大,父亲尊贵儿子就显贵。古书上说:‘黄河大海润泽千里。’盛大德行遍及四海,何况妻子儿女呢?所以丈夫在朝廷尊贵,妻子在家中尊贵,富有叫做暂且美好,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。孟子说:‘王者与常人相同,而那样不同,是所处的地位使然。’处于编户平民的行列,却期望成为卿相的子孙,这就像跛脚的人想赶上善于跳跃的楼季,没有钱却想要千金的宝物,不也是不切实际的期望吗!”
文学之士说:“大禹、后稷出身平民,想到天下有不得其所的人,就像自己把他们推入沟壑中,所以出来辅佐尧帝,治理水土,教导人民耕种收获。他们自己承担天下责任如此之重,哪里是说拿俸禄养活妻子儿女而已呢?享用万人劳动的人,承受他们的忧愁,担当他们的劳苦。一人失职,一官不治,都是公卿的牵累。所以君子做官,实行道义,不是喜欢权势。接受俸禄来滋养贤才,不是私占利益。见到贤才不隐瞒,享用俸禄不独占,这就是公叔文子被称为文,魏成子被称为贤的原因。所以周文王德行成就而后封子孙,天下不认为是结党,周公功业成就而后受封,天下不认为是贪婪。如今却不是这样。亲戚互相推举,朋党互相举荐,父亲在官位尊贵,儿子在内部满溢,丈夫在朝廷显贵,妻子在外面干预。没有周公的德行而有他的财富,没有管仲的功劳而有他的奢侈,所以编户平民中的跛脚者却期望快步行走。”
大夫面色严肃而心中不悦,说:“安居的人不知道背负重物的劳累,在旁边议论的人与当事者的忧虑不同。如今作为天下的中心郡,诸侯齐集,内外不安,心中不安就像渡大河,遇到风而没到岸边。因此日夜思考国家的用度,睡觉忘记睡眠,饥饿忘记吃饭,计算筹划不离面前,万事在心中检视。丞史才能小,不足以谋划,独自郁结于大道,想见到文学之士,就像等待周公召公而期望高子。御史考察郡国事务,察举廉正推举贤才,每年都不缺。如今贤良、文学之士来了六十多人,怀有六艺之术,畅所欲言尽情议论,应该像开启光明启发蒙昧;相信往古而违背当今,称道古代而不合时务。想来是不足以了解士人呢?还是大多修饰文辞诬蔑才能而扰乱实情呢?为什么贤士这么难见到!自从千乘倪宽因为研究《尚书》官至九卿,以及所见所闻选举的士人,提拔升迁很是显耀,然而没见到超群绝伦,而为朝廷兴利除弊建立功业。”
文学之士说:“公输班制作木材,端正规矩而榫卯协调。师旷调和五音,端正六律而宫商协调。当今的工匠,不能调整榫卯,就改变规矩,不能协和声音,就变更旧律。因此榫卯抵触不合,声音散乱不和谐。拿起规矩就知道合适,吹奏律管就知道变化,这是上等;因循守旧而不创作,等待那样的人,这是次等。因此曹丞相每天喝美酒,倪大夫闭口不言。所以治理大事不能繁琐,繁琐就混乱;治理小事不能懈怠,懈怠就荒废。《春秋》说:‘政治宽弘博大,宽弘博大可以做卿相。政治苛察细碎,苛察细碎只能做平民。’法度纲纪不张,礼义不行,是公卿的忧虑。案牍文书,定期考核的事务,是丞史的职责。《尚书》说:‘才德出众的人在官位,百官互相效法,百工按时工作,众官长和谐融洽。’说的是官职得到适当人选,人人担任适当事务,所以官治而不乱,事起而不废,士人恪守职责,大夫治理职位,公卿总理大要而已。所以任用能人督促成就而不劳累,任用自己事情荒废而无功。齐桓公对于管仲,耳闻目见。所以君子在求贤上劳累,在用人上安逸,哪里说得上懈怠呢?从前周公为相,谦卑而不傲慢,为天下士人操劳,因此才俊充满朝廷,贤智充满门庭。孔子没有爵位,以平民身份跟随才士七十多人,都是诸侯卿相的人才,何况处于三公的尊位来培养天下士人呢?如今以公卿的高位,爵禄的丰厚,却不能招致士人,那是没有进贤的途径。尧帝举荐舜,以宾客之礼娶女儿给他。桓公举荐管仲,以宾客之礼拜他为师。以天子的身份把女儿嫁给平民,可以说是亲近贤人了。以诸侯的身份拜平民为师,可以说是尊敬宾客了。因此贤人归附如流水,归顺不疑。如今当权在位的人,既没有燕昭王礼贤下士,也没有《鹿鸣》招贤的乐事,却实行臧文、子椒的意图,遮蔽贤才嫉妒能人,自以为高明,诋毁别人的才能,自我满足而不询问,轻视士人而不交友,以地位崇尚贤才,以俸禄骄纵士人,而要求士人发挥作用,也很难啊!”
大夫沉默不语,贤良之士长声叹息。
御史进言说:“姜太公辅佐文王武王统一天下,管仲辅佐桓公称霸诸侯。所以贤者得到职位,就像龙得到水,腾蛇遨游云雾。公孙丞相以《春秋》学说进言先帝,迅速官至三公,处于周公召公的行列,据有万里的权势,作为天下的准绳,穿衣不重色彩,吃饭不兼味道,为天下表率,却对治理没有益处。博士褚泰、徐偃等人,秉承明诏,持节驾驿车疾行,巡视郡国,举荐孝廉,劝勉百姓,而流俗不改。招举贤良、方正、文学之士,越级升迁官爵,有的官至卿大夫,这不是燕昭王推荐士人,周文王广纳贤才吗?然而没见到功业成就。恐怕不是龙蛇之才,而是《鹿鸣》所乐于招纳的贤人。”
文学之士说:“冰和炭不能同器,太阳和月亮不能同时照耀。在公孙弘的时候,君主正设谋留意四方少数民族,因此权变诡诈的计谋进用,荆楚之士被任用,将帅有的封侯食邑,而攻城略地的人都蒙受厚赏,因此奋勇击敌之士由此兴起。后来,战争不休,军队相望,士兵疲惫,朝廷用度不足,所以设险兴利之臣兴起,磻溪熊罴之士隐退。泾水渭水开凿水渠以通漕运,东郭咸阳、孔仅建立盐铁制度,谋划各种利益,富人买爵位卖官职,免除刑罚,公家用度更多而做事的人徇私,上下一起索取,百姓不能忍受,疲惫而服从法律,所以严酷急躁之臣进用,而见知、废格的法律兴起。杜周、咸宣之类,以严峻法律判决处理而显贵,而王温舒之流以鹰隼般击杀而显赫。那些想依据仁义正道事奉君主的人少,苟合取悦的人多。只有一个公孙弘,又能怎么样?”
御史说:“文学之士效法孔子,称颂他的德行,认为从古至今,没有能比得上的。然而孔子在鲁国卫国之间修养道德,在洙水泗水之上施行教化,弟子没有因此改变,当世没有因此得到治理,鲁国的削弱更加严重。齐宣王褒扬儒学尊重学术,孟轲、淳于髡等人,享受上大夫的俸禄,不担任职务而议论国事,大约齐国稷下先生有一千多人。那个时候,不只一个公孙弘。弱小的燕国攻打齐国,长驱直入到临淄,齐愍王逃跑,死在莒县而不能救援;齐王建被秦国擒获,一起被俘虏而不能保存。像这样,儒者安定国家尊崇君主,从来没有效果。”
文学之士说:“没有鞭子,即使是造父也不能驾驭四匹马。没有权势地位,即使是舜、禹也不能治理万民。孔子说:‘凤凰不来,黄河不出八卦图,我完了吧!’所以轻车好马,没有地方驰骋;圣德仁义,没有地方施行。齐威王、宣王的时候,显扬贤才进用士人,国家富强,威势施行到敌国。到齐愍王,奋发两代遗留的功业,向南攻取楚国淮河地区,向北吞并强大的宋国,包含十二国,向西摧毁三晋,击退强大的秦国,五国服从,邹国、鲁国的君主,泗水上的诸侯都来称臣。夸耀功劳不停,百姓不能忍受。众儒生劝谏不被听从,各自分散,慎到、捷子离去,田骈到薛地,而荀子到楚国。内部没有良臣,所以诸侯合谋讨伐它。齐王建听信流言,相信反间计,采用后胜的计策,不与诸侯合纵亲善,因而亡国。被秦国擒获,不也是应该的吗?”
御史说:“伊尹以烹饪事奉商汤,百里奚以喂牛要求秦穆公,开始是苟且迎合,确实给予他们霸王之道。像这样,什么话不听从?什么道不实行?所以商鞅以王道游说秦孝公,不被采用,就用强国之道,终于成就功业。邹衍以儒术求见君主,不被采用,就用变化始终的理论,终于显扬名声。所以马能行千里,不一定是胡地代地的马;士人贵在成功,不一定需要文辞。孟轲坚守旧学说,不知道时务,所以在梁国宋国受困。孔子能方正不能圆通,所以在黎丘挨饿。当今近世的儒者勤修德行,时常有匮乏,言论被认为不对,因此受困不能实行。自周朝以来,一千多年,只有文王、武王、成王、康王,如果说一定要参验一个,拿所不能达到的来称颂,就像跛脚的人能说远但不能行走。圣人道路不同归宿相同,有的实行有的停止,他们的旨趣是一样的。商鞅虽然改革法令改变教化,志向在于强国利民。邹衍的著作,变化之术,也归结于仁义。祭仲自我贬损以行使权变,是时势需要。所以小的弯曲大的正直,君子这样做。如今固执地坚守一种道,引用尾生的意思,就是晋文公欺诈诸侯以尊崇周室不值得称道,而管仲蒙受耻辱以保存灭亡的国家不值得称赞。”
文学之士说:“伊尹求见商汤,是知道他是圣明君主。百里奚归附秦国,是知道他是明君。这两位能知道霸主,他们的谋划平素就形成于自己,不是昏暗而糊里糊涂决断事情。孔子说:‘名分不正说话就不顺,说话不顺事情就不成。’怎么能够苟且迎合而成就霸王呢?君子秉持德行掌握道义而行动,所以匆忙之时一定这样,困顿之时一定这样。孟子说:‘处在当今的朝廷,不改变风俗,而成就千乘的势力,不能有一朝安居。’宁愿穷困饥饿住在陋巷,怎么能改变自己而随从世俗变化?阖闾杀死僚,公子季札离开到延陵,终身不进吴国都城。鲁公杀死子赤,叔眄退隐,不吃他的俸禄。损害道义得到尊贵,违背正道取悦于人,效死也不做。听说正道不能实行,放弃事务而隐退,没听说违背正道以求取容身。”
御史说:“《论语》说:‘亲身做坏事的人,君子不进入他的地方。’有这样的话而行为不足以遵从。季氏做无道之事,驱逐他的君主,夺取他的政权,而冉求、仲由做他的臣子。礼制说:‘男女不亲手递接东西,不互相敬酒。’孔子到卫国,通过宠臣弥子瑕见卫夫人,子路不高兴。子瑕是谄媚之臣,孔子通过他,是不正当的。男女不交往,孔子见南子,是不合礼的。礼义由孔子制定,尚且贬低道义以求取容身,哪里是放弃事务而隐退呢?”
文学之士说:“天下不安定,众国不宁靖,是明君的忧虑。上没有天子,下没有方伯,天下烦乱,是贤圣的忧虑。因此尧帝忧虑洪水,伊尹忧虑人民,管仲被束缚,孔子周游列国,忧虑百姓的祸患而想安定他们的危险。因此背负鼎俎、被囚禁、爬行来拯救他们。所以追赶逃亡的人快跑,拯救溺水的人沾湿。如今百姓陷入沟壑,即使想不沾湿,怎么可能呢?”
御史沉默不回答。
大夫说:“文学之士说:‘天下不安定,众国不宁靖,是明君的忧虑。’所以王者对于天下,就像在一个房间里,有一个人不得其所,就叫做不快乐。所以人民流离失所而不拯救,不是仁惠的君主。国家有灾难而不忧虑,不是忠臣。坚守节操死于患难,是臣子的职责;供给衣食饥寒,是慈父的道理。如今子弟在远方劳累,君主为此日夜不安,群臣尽力商议,谋划增加国家用度。所以少府丞令请求建立酒类专卖,来供给边防,给予战士,在灾难中拯救人民。作为父亲兄长,怎么可以停止呢!内部节省衣食来抚恤在外的人,尚且不够,如今又想废除各种用度,减少供奉边防的费用,不能算是慈父贤兄。”
文学之士说:“周朝末年,天子微弱,诸侯以武力征伐,所以君主不安,谋臣奔走。为什么呢?敌国众多而国家危急。如今九州同域,天下一统,陛下在朝廷悠闲,观看群臣畅所欲言,内部吟咏雅颂,外部鸣响和銮,纯粹德行鲜明,与唐尧虞舜并列,功业流传子孙。那些蛮貊之人,不能耕种的土地,哪里值得烦虑,而有战国的忧虑呢?如果陛下不放弃,施加德行,施行恩惠,北方夷族必然内向,叩塞门自己到来,然后使匈奴作为外臣受控制,那么匈奴终身不吃自己的用度了。”
大夫说:“圣明君主忧虑中原不安宁,北方边境不安定,派遣原廷尉评等人询问民间疾苦。救济抚恤贫贱,周济供给不足。群臣所宣扬的明王德行,安定天下的人,没有得到纲纪,所以询问你们这些儒生。你们议论不是上干天意就是下入深渊,竟然想用乡里的治理,来比拟国家的大事,也不切合实际了!出身田间,来自僻巷,不知道冰水的寒冷,就像喝醉刚醒,完全不值得交谈。”
文学之士说:“想要安定人民富裕国家的道路,在于返回根本,根本确立而道产生。顺应天理,依据地利,就不劳累而功成。不修治源头而从事末流,没有根本来统率,即使竭尽精神,费尽思虑,对治理没有益处。想安定它恰好足以危害它,想拯救它恰好足以败坏它。治乱的关键,在于本末而已,不至于劳心而道可以得到。孔子说:‘不通晓理论的人难于谈论治理,道路不同的人,不互相谋划。’如今公卿心意有所偏倚,所以文学之士的话,不能被采用。”
大夫说:“我听说做臣子的尽忠而恪守职责,做儿子的尽孝而继承事业。君主有过错,臣子掩盖它。父亲有过错,儿子隐瞒它。所以君主去世,臣子不改变君主的政策,父亲去世,儿子不改变父亲的道路。《春秋》讥讽毁坏泉台,因为它毁坏祖先的作为,而宣扬君父的过错。如今盐铁、均输,由来已久了,而想废除它们,难道不损害先帝的功业,而妨碍圣主的德行吗?有关部门依据忠孝之路,这是道路不同而与文学之士的谋划不一致。”
文学之士说:“明智的人顺应时势而变通,智慧的人随着世道而制定措施。孔子说:‘麻布礼帽,合乎礼,如今用丝料,节俭,我随从众人。’所以圣人崇尚贤才不背离古代,顺应世俗而不偏执。鲁定公排列昭穆顺序,顺从祖先,鲁昭公废除卿士,来省事节用,不能说是改变祖先的作为,而改变父亲的道路?秦二世扩充阿房宫来继承发扬先业,赵高增加秦朝法律来扩大威势,而不能说是忠臣孝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