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园池第十三
大夫曰:“诸侯以国为家,其忧在内。天子以八极为境,其虑在外。故宇小者用菲,功巨者用大。是以县官开园池,总山海,致利以助贡赋,修沟渠,立诸农,广田牧,盛苑囿。太仆、水衡、少府、大农,岁课诸入田牧之利,池之假,及北边置任田官,以赡诸用,而犹未足。今欲罢之,绝其源,杜其流,上下俱殚,困乏之应也,虽好省事节用,如之何其可也?”
八极:八方极远之地,指天下。
县官:此处指朝廷、官府。
太仆、水衡、少府、大农:均为汉代官职,掌管财政、山林池泽等。
假:租赁、承包。
任田官:负责屯田的官员。
殚:尽、竭尽。
文学曰:“古者,制地足以养民,民足以承其上。千乘之国,百里之地,公侯伯子男,各充其求赡其欲。秦兼万国之地,有四海之富,而意不赡,非宇小而用菲,嗜欲多而下不堪其求也。语曰:‘厨有腐肉,国有饥民,厩有肥马,路有餧人。’今狗马之养,虫兽之食,岂特腐肉肥马之费哉!无用之官,不急之作,服淫侈之变,无功而衣食县官者众,是以上不足而下困乏也。今不减除其本而欲赡其末,设机利,造田畜,与百姓争荐草,与商贾争市利,非所以明主德而相国家也。夫男耕女绩,天下之大业也。故古者分地而处之,制田亩而事之。是以业无不食之地,国无乏作之民。今县官之多张苑囿、公田、池泽,公家有鄣假之名,而利归权家。三辅迫近于山、河,地狭人众,四方并凑,粟米薪菜,不能相赡。公田转假,桑榆菜果不殖,地力不尽。愚以为非。先帝之开苑囿、池,可赋归之于民,县官租税而已。假税殊名,其实一也。夫如是,匹夫之力,尽于南亩,匹妇之力,尽于麻枲。田野辟,麻枲治,则上下俱衍,何困乏之有矣?”
千乘之国:指中等诸侯国。
餧人:饿死的人。
荐草:牧草。
鄣假:指官府垄断、假借名义。
三辅:汉代京畿地区,今陕西中部。
麻枲:麻类植物,指纺织原料。
衍:富足、丰饶。
大夫默然,视其丞相、御史。
轻重第十四
御史进曰:“昔太公封于营丘,辟草莱而居焉。地薄人少,于是通利末之道,极女工之巧。是以邻国交于齐,财畜货殖,世为强国。管仲相桓公,袭先君之业,行轻重之变,南服强楚而霸诸侯。今大夫君修太公、桓、管之术,总一盐、铁,通山川之利而万物殖。是以县官用饶足,民不困乏,本末并利,上下俱足,此筹计之所致,非独耕桑农也。”
太公:姜子牙,齐国开国君主。
营丘:齐国初封之地。
轻重之变:指管仲的经济政策,调控物价、货币等。
本末:本指农业,末指工商业。
筹计:谋划、计算。
文学曰:“礼义者,国之基也,而权利者,政之残也。孔子曰:‘能以礼让为国乎?何有。’伊尹、太公以百里兴其君,管仲专于桓公,以千乘之齐,而不能至于王,其所务非也。故功名隳坏而道不济。当此之时,诸侯莫能以德,而争于公利,故以权相倾。今天下合为一家,利末恶欲行?淫巧恶欲施?大夫君以心计策国用,构诸侯,参以酒榷,咸阳、孔仅增以盐、铁,江充、杨可之等,各以锋锐,言利末之事析秋毫,可为无间矣。非特管仲设九府,徼山海也。然而国家衰耗,城郭空虚。故非特崇仁义无以化民,非力本农无以富邦也。”
伊尹:商朝名相。
隳坏:毁坏、败坏。
酒榷:酒类专卖制度。
咸阳、孔仅:汉代推行盐铁专卖的官员。
江充、杨可:汉代酷吏,主张严刑峻法。
九府:指管仲设立的经济管理机构。
徼山海:垄断山海之利。
御史曰:“水有猏\獭而池鱼劳,国有强御而齐民消。故茂林之下无丰草,大块之间无美苗。夫理国之道,除秽锄豪,然后百姓均平,各安其宇。张廷尉论定律令,明法以绳天下,诛奸猾,绝幷兼之徒,而强不凌弱,众不暴寡。大夫君运筹策,建国用,笼天下盐、铁诸利,以排富商大贾,买官赎罪,损有余,补不足,以齐黎民。是以兵革东西征伐,赋歛不增而用足。夫损益之事,贤者所睹,非众人之所知也。”
猏獭:水獭,比喻贪官。
强御:豪强、权贵。
张廷尉:张汤,汉代酷吏,制定律令。
幷兼:兼并土地。
损益:增减、调整。
齐黎民:使百姓平等。
文学曰:“扁鹊抚息脉而知疾所由生,阳气盛,则损之而调阴,寒气盛,则损之而调阳,是以气脉调和,而邪气无所留矣。夫拙医不知脉理之腠,血气之分,妄刺而无益于疾,伤肌肤而已矣。今欲损有余,补不足,富者愈富,贫者愈贫矣。严法任刑,欲以禁暴止奸,而奸犹不止,意者非扁鹊之用针石,故众人未得其职也。”
扁鹊:古代名医。
针石:针灸用的石针。
腠:肌肤纹理,引申为关键。
职:职责、本分。
御史曰:“周之建国也,盖千八百诸侯。其后,强吞弱,大兼小,幷为六国。六国连兵结难数百年,内拒敌国,外攘四夷。由此观之:兵甲不休,战伐不乏,军旅外奉,仓库内实。今以天下之富,海内之财,百郡之贡,非特齐、楚之畜,赵、魏之库也。计委量入,虽急用之,宜无乏绝之时。顾大农等以术体躬稼,则后稷之烈,军四出而用不继,非天之财少也?用针石,调阴阳,均有无,补不足,亦非也?上大夫君与治粟都尉管领大农事,灸刺稽滞,开利百脉,是以万物流通,而县官富实。当此之时,四方征暴乱,车甲之费,克获之赏,以亿万计,皆赡大司农。此者扁鹊之力,而盐、铁之福也。”
后稷:周朝始祖,农业之神。
烈:功业。
治粟都尉:掌管粮食的官员。
灸刺:比喻经济调控手段。
稽滞:停滞、堵塞。
大司农:汉代财政最高长官。
文学曰:“边郡山居谷处,阴阳不和,寒冻裂地,冲风飘卤,沙石凝积,地势无所宜。中国,天地之中,阴阳之际也,日月经其南,斗极出其北,含众和之气,产育庶物。今去而侵边,多斥不毛寒苦之地,是犹弃江皋河滨,而田于岭阪菹泽也。转仓廪之委,飞府库之财,以给边民。中国困于繇赋,边民苦于戍御。力耕不便种籴,无桑麻之利,仰中国丝絮而后衣之,皮裘蒙毛,曾不足盖形,夏不失复,冬不离窟,父子夫妇内藏于专室土圜之中。中外空虚,扁鹊何力?而盐、铁何福也?”
卤:盐碱地。
斗极:北斗星。
江皋河滨:江河沿岸肥沃之地。
岭阪菹泽:山地沼泽贫瘠之地。
繇赋:徭役和赋税。
专室土圜:简陋的土屋。
未通第十五
御史曰:“内郡人众,水泉荐草,不能相赡,地势温湿,不宜牛马;民跖耒而耕,负檐而行,劳罢而寡功。是以百姓贫苦,而衣食不足,老弱负辂于路,而列卿大夫,或乘牛车。孝武皇帝平百越以为园圃,却羌、胡以为苑囿,是以珍怪异物,充于后宫,騊駼駃騠,实于外厩,匹夫莫不乘坚良,而民间厌橘柚。由此观之:边郡之利亦饶矣!而曰‘何福之有?’未通于计也。”
跖耒:用脚踩耒耜耕作,指艰苦的农耕方式。
负檐:挑担。
百越:南方少数民族。
騊駼駃騠:良马名。
坚良:坚固良好的车马。
厌橘柚:吃腻了橘柚,形容生活奢侈。
文学曰:“禹平水土,定九州,四方各以土地所生贡献,足以充宫室,供人主之欲,膏壤万里,山川之利,足以富百姓,不待蛮、貊之地,远方之物而用足。闻往者未伐胡、越之时,繇赋省而民富足,温衣饱食,藏新食陈,布帛充用,牛马成群。农夫以马耕载,而民莫不骑乘;当此之时,却走马以粪。其后,师旅数发,戎马不足,牸牝入阵,故驹犊生于战地。六畜不育于家,五谷不殖于野,民不足于糟糠,何橘柚之所厌?传曰:‘大军之后,累世不复。’方今郡国,田野有陇而不垦,城郭有宇而不实,边郡何饶之有乎?”
蛮、貊:指边疆少数民族。
却走马以粪:让战马去耕田施肥,形容太平盛世。
牸牝:母牛母马。
驹犊:小马小牛。
糟糠:粗劣的食物。
累世不复:几代人都恢复不了元气。
御史曰:“古者,制田百步为亩,民井田而耕,什而籍一。义先公而后己,民臣之职也。先帝哀怜百姓之愁苦,衣食不足,制田二百四十步而一亩,率三十而税一。堕民不务田作,饥寒及己,固其理也。其不耕而欲播,不种而欲获,盐、铁又何过乎?”
井田:古代土地制度。
什而籍一:十分之一税率。
堕民:懒惰的百姓。
三十而税一:三十分之一税率。
文学曰:“什一而籍,民之力也。丰耗美恶,与民共之。民勤,己不独衍;民衍,己不独勤。故曰:‘什一者,天下之中正也。’田虽三十,而以顷亩出税,乐岁粒米狼戾而寡取之,凶年饥馑而必求足。加之以口赋更繇之役,率一人之作,中分其功。农夫悉其所得,或假贷而益之。是以百姓疾耕力作,而饥寒遂及己也。筑城者先厚其基而后求其高,畜民者先厚其业而后求其赡。论语曰:‘百姓足,君孰与不足乎?’”
粒米狼戾:粮食多得乱扔。
口赋:人头税。
更繇:轮流服役。
中分其功:一半的收入被剥削。
假贷:借贷。
御史曰:“古者,诸侯争强,战国并起,甲兵不休,民旷于田畴,什一而籍,不违其职。今赖陛下神灵,甲兵不动久矣,然则民不齐出于南亩,以口率被垦田而不足,空仓廪而赈贫乏,侵益日甚,是以愈惰而仰利县官也。为斯君者亦病矣,反以身劳民;民犹背恩弃义而远流亡,避匿上公之事。民相仿效田地日芜,租赋不入,抵扞县官。君虽欲足,谁与之足乎?”
南亩:农田。
口率:按人口计算。
仰利县官:依赖官府救济。
抵扞:抵触、抗拒。
文学曰:“树木数徙则萎,虫兽徙居则坏。故‘代马依北风,飞鸟翔故巢’,莫不哀其生。由此观之,民非利避上公之事而乐流亡也。往者,军阵数起,用度不足,以訾征赋,常取给见民,田家又被其劳,故不齐出于南亩也。大抵逋流,皆在大家,吏正畏惮,不敢笃责,刻急细民,细民不堪,流亡远去;中家为之绝出,后亡者为先亡者服事;录民数创于恶吏,故相仿效,去尤甚而就少愈者多。传曰:‘政宽者民死之,政急者父子离。’是以田地日荒,城郭空虚。夫牧民之道,除其所疾,适其所安,安而不扰,使而不劳,是以百姓劝业而乐公赋。若此,则君无赈于民,民无利于上,上下相让而颂声作。故取而民不厌,役而民不苦。灵台之诗,非或使之,民自为之。若斯,则君何不足之有乎?”
代马:北方的马。
訾征:按财产征税。
逋流:逃亡的流民。
大家:豪强大户。
细民:平民百姓。
灵台之诗:《诗经》中歌颂文王建灵台的篇章。
御史曰:“古者,十五入大学,与小役;二十冠而成人,与戎;五十以上,血脉溢刚,曰艾壮。诗曰:‘方叔元老,克壮其猷。’故商师若乌,周师若荼。今陛下哀怜百姓,宽力役之政,二十三始傅,五十六而免,所以辅耆壮而息老艾也。丁者治其田里,老者修其唐园,俭力趣时,无饥寒之患。不治其家而讼县官,亦悖矣。”
大学:古代学校。
与戎:服兵役。
艾壮:年老而强壮。
傅:登记服役。
唐园:菜园、果园。
悖:荒谬。
文学曰:“十九年已下为殇,未成人也;二十而冠;三十而娶,可以从戎事;五十已上曰艾老,杖于家,不从力役,所以扶不足而息高年也;乡饮酒之礼,耆老异馔,所以优耆耄而明养老也。故老者非肉不饱,非帛不暖,非杖不行。今五十已上至六十,与子孙服挽输,并给繇役,非养老之意也。古有大丧者,君三年不呼其门,通其孝道,遂其哀戚之心也。君子之所重而自尽者,其惟亲之丧乎!今或僵尸,弃衰绖而从戎事,非所以子百姓,顺孝悌之心也。周公抱成王听天下,恩塞海内,泽被四表,矧惟人面,含仁保德,靡不得其所。诗云:‘夙夜基命宥密。’陛下富于春秋,委任大臣,公卿辅政,政教未均,故庶人议也。”
殇:未成年而死。
衰绖:丧服。
挽输:拉车运输。
矧惟人面:何况是人。
夙夜基命宥密:出自《诗经》,意为日夜秉承天命,宽厚仁德。
富于春秋:年轻。
御史默不答也。
译文
园池第十三
大夫说:“诸侯以封国为家,他们的忧虑在国内。天子以八方为疆界,他的忧虑在境外。所以疆域小的用度少,功业大的用度多。因此朝廷开辟园池,垄断山海,获取利润以补充贡赋,修整沟渠,发展农业,扩大农田牧场,兴盛苑囿。太仆、水衡、少府、大农等官,每年征收农田牧场之利,池泽的租税,以及在北方边境设置屯田官,以供给各种用度,仍然不足。现在要废除这些,断绝其源头,堵塞其流通,上下都会枯竭,这是导致困乏的原因,即使喜欢省事节用,又怎么能行呢?”
文学说:“古代,土地制度足以养育百姓,百姓足以奉养君主。千乘之国,百里之地,公侯伯子男各等级,都能满足需求。秦兼并万国之地,拥有四海之富,却仍感不足,不是疆域小而用度少,而是欲望太多而百姓不堪其求。俗话说:‘厨房有腐肉,国家有饥民;马厩有肥马,路边有饿死的人。’如今饲养狗马,喂养虫兽,岂止是腐肉肥马的耗费!无用的官职,不急需的工程,服饰奢侈的变化,无功而靠官府供养的人众多,因此上层不足而下层困乏。现在不减少根本的开支却想满足末节,设立机巧之利,经营田畜,与百姓争夺牧草,与商贾争夺市场利润,这不是彰显君主德行、辅佐国家的做法。男耕女织,是天下的大业。所以古代分配土地安置百姓,制定田亩让他们耕作。这样就没有不产粮的土地,国家没有不劳作的百姓。如今官府大量扩张苑囿、公田、池泽,官府有垄断租税的名义,而利益却归于权贵之家。三辅地区靠近山河,土地狭窄人口众多,四方之人聚集,粮食柴菜不能自给。公田转租,桑树榆树蔬菜水果无法种植,地力不能充分发挥。我认为这是不对的。先帝开辟的苑囿、池泽,应当分给百姓,官府只收租税而已。租税名称不同,实质是一样的。这样,男子的力量都用于农田,女子的力量都用于纺织。田野开辟,纺织兴旺,那么上下都会富足,哪里会有困乏呢?”
大夫沉默,看着丞相和御史。
轻重第十四
御史进言说:“从前太公封在营丘,开辟荒地而居。土地贫瘠人口稀少,于是发展工商业,发挥女工的技巧。因此邻国与齐国交往,财富积累,世代成为强国。管仲辅佐桓公,继承先君的事业,实行轻重之术,南面征服强大的楚国而称霸诸侯。如今大夫您推行太公、桓公、管仲的政策,统一盐铁专营,开发山川之利而使万物繁育。因此朝廷用度充裕,百姓不困乏,农业工商业都得利,上下都充足,这是谋划计算的结果,不仅仅依靠耕织农业。”
文学说:“礼义是国家的根基,而权术利益是政治的残害。孔子说:‘能以礼让治国吗?这有什么困难。’伊尹、太公凭借百里之地使君主兴盛,管仲专权于齐桓公,以千乘之齐,却不能达到王道,是因为追求的目标不对。所以功名毁坏而大道不行。当时,诸侯不能以德服人,却争夺公利,所以以权术相互倾轧。如今天下统一,为什么要推行末利?为什么要施行奇巧?大夫您以心计筹划国家用度,勾结诸侯,加上酒类专卖,咸阳、孔仅增加盐铁专营,江充、杨可等人,各以严酷手段,谈论末利之事细致入微,可谓无隙可乘。不只是管仲设立九府,垄断山海之利。然而国家衰败耗损,城郭空虚。所以不崇尚仁义就无法教化百姓,不致力于农业就无法使国家富强。”
御史说:“水中有水獭则池鱼劳苦,国家有豪强则平民消损。所以茂林之下没有丰草,大块土地之间没有好苗。治国之道,在于清除污秽铲除豪强,然后百姓均平,各自安居。张廷尉制定律令,以严明法律约束天下,诛杀奸猾之徒,杜绝兼并之人,使强者不欺凌弱者,人多的不欺负人少的。大夫您运筹谋划,建立国家财政,垄断天下盐铁之利,以排挤富商大贾,实行买官赎罪,削减有余,补充不足,以使百姓平等。因此军队东征西讨,赋税不增加而用度充足。这种增减调整之事,只有贤者能看清,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。”
文学说:“扁鹊按脉就知道疾病产生的原因,阳气过盛就削弱它而调和阴气,寒气过盛就削弱它而调和阳气,这样气血调和,邪气就无法停留。拙劣的医生不懂脉理的关键、血气的区分,胡乱针刺而无益于疾病,只是损伤肌肤而已。如今想要削减有余补充不足,却使富人更富,穷人更穷。严刑峻法,想要禁止暴行奸邪,而奸邪仍然不止,想来这不是扁鹊用针石的方法,所以众人没有尽到职责。”
御史说:“周朝建立时,大约有一千八百个诸侯。后来,强的吞并弱的,大的兼并小的,合并为六国。六国连年战争数百年,对内抵抗敌国,对外抵御四夷。由此可见:兵器甲胄不休息,战争不缺乏,军队对外作战,仓库内部充实。如今以天下的财富,海内的资源,百郡的贡赋,不只是齐、楚的积蓄,赵、魏的库存。计算收支,即使急需使用,也应当没有匮乏的时候。只是大农等官以技术亲自耕种,就像后稷的功业,军队四处出征而用度接续不上,难道是上天财富少吗?用针石调理阴阳,均衡有无,补充不足,也不对吗?上大夫您与治粟都尉管理大农事务,像针灸一样疏通停滞,开通百脉,因此万物流通,而朝廷富实。此时,四方征讨暴乱,车马甲胄的费用,战胜俘获的赏赐,数以亿万计,都靠大司农供应。这是扁鹊之力,也是盐铁的福气。”
文学说:“边境郡县山居谷处,阴阳不和,寒冷冻裂土地,狂风吹拂盐碱地,沙石堆积,地势不宜耕种。中原是天地的中心,阴阳交会之处,日月经行其南,北斗出于其北,蕴含和谐之气,生长万物。如今离开中原去开拓边境,多是贫瘠寒苦的不毛之地,就像放弃江河沿岸肥沃之地,而去山地沼泽耕种一样。转运仓库的积蓄,快速消耗府库的财富,以供给边民。中原困于徭役赋税,边民苦于戍守防御。努力耕作却不利于种粮,没有桑麻之利,依赖中原的丝绸棉絮才能穿衣,皮裘毛皮,甚至不能遮盖身体,夏天不能离开草屋,冬天不能离开洞穴,父子夫妇躲在简陋的土屋中。中外空虚,扁鹊有什么力量?盐铁又有什么福气?”
未通第十五
御史说:“内地郡县人口众多,水泉牧草不能自给,地势温湿,不适合牛马;百姓用脚踩耒耜耕作,挑担行走,劳累而效率低。因此百姓贫苦,衣食不足,老弱之人背负小车在路上行走,而列卿大夫,有的乘坐牛车。孝武皇帝平定百越作为园圃,击退羌、胡作为苑囿,因此珍奇异物充满后宫,良马充满外厩,平民无不乘坐坚固的好车,而民间吃腻了橘柚。由此可见:边境郡县的利益也很丰富!却说‘有什么福气?’这是不通于计算。”
文学说:“大禹治理水土,划定九州,四方各地以所产贡献,足以充实宫室,满足君主欲望,肥沃土地万里,山川之利足以使百姓富裕,不需要蛮貊之地、远方之物就足够使用。听说从前未讨伐胡、越之时,徭役赋税少而百姓富足,温衣饱食,储存新粮食用旧粮,布帛充足,牛马成群。农民用马耕地拉车,百姓无不骑马乘车;当时,让战马去耕田施肥。后来,军队多次出征,战马不足,母牛母马上阵,所以小马小牛生在战场。六畜不在家中繁殖,五谷不在田野生长,百姓连糟糠都不够吃,哪里会吃腻橘柚?古书说:‘大战之后,几代人都恢复不了。’如今郡国,田野有田垄却不耕种,城郭有房屋却不充实,边境郡县有什么丰富可言?”
御史说:“古代,规定一百步为一亩,百姓按井田制耕种,征收十分之一的税。道义上先公后私,是臣民的职责。先帝怜悯百姓愁苦,衣食不足,规定二百四十步为一亩,大致三十分之一的税率。懒惰的百姓不努力耕作,饥寒降临,本是理所当然。那些不耕种就想播种,不种植就想收获的人,盐铁又有什么过错?”
文学说:“十分之一的税率,是百姓的力量。丰收歉收、好坏与百姓共享。百姓勤劳,自己不独占富足;百姓富足,自己不独占勤劳。所以说:‘十分之一的税率,是天下的中正标准。’田地虽然按三十税一,却按顷亩出税,丰年粮食多得乱扔却少收,荒年饥馑却必须收足。加上人头税和轮流服役,大概一个人的劳动,一半被剥夺。农民尽其所得,有时还要借贷来补足。因此百姓疾苦耕作,而饥寒仍然降临。筑城的人先加厚地基再求高度,养民的人先巩固其产业再求富足。论语说:‘百姓富足,君主怎么会不足呢?’”
御史说:“古代,诸侯争强,战国并起,战争不息,百姓荒废农田,十分之一的税率,不违背其职责。如今依赖陛下神威,战争长久未起,然而百姓不都出来种田,按人口计算耕地不足,空仓廪以救济贫乏,侵害日益严重,因此越来越懒惰而依赖官府救济。这样的君主也真辛苦,反而亲自劳累百姓;百姓仍然背恩弃义而远走流亡,逃避官府事务。百姓相互效仿田地日益荒芜,租税不入,抗拒官府。君主即使想富足,谁给他富足呢?”
文学说:“树木多次移植就会枯萎,虫兽迁移居处就会衰弱。所以‘代马依恋北风,飞鸟飞回旧巢’,无不哀怜其生命。由此可见,百姓并非喜欢逃避官府事务而乐于流亡。从前,战争频繁,用度不足,按财产征税,常常从现有百姓中征收,农家又承受劳役,所以不都出来种田。大致逃亡的流民,都在豪强大户中,官吏畏惧,不敢严厉责罚,反而苛刻对待小民,小民不堪忍受,流亡远去;中等家庭为此断绝生计,后逃亡的为先逃亡的服务;百姓屡受恶吏伤害,所以相互效仿,离开更严重的地方而投奔稍好之处的很多。古书说:‘政令宽厚的百姓为之效死,政令严苛的父子分离。’因此田地日益荒芜,城郭空虚。治理百姓的方法,在于消除他们的痛苦,适应他们的安定,安定而不干扰,使役而不劳累,因此百姓勤于本业而乐于缴纳赋税。这样,君主无需救济百姓,百姓无需依赖官府,上下相互谦让而颂歌响起。所以征税而百姓不厌恶,服役而百姓不痛苦。《灵台》之诗,并非有人强迫,是百姓自愿所为。如此,君主还有什么不足呢?”
御史说:“古代,十五岁进入大学,参与轻微劳役;二十岁加冠成年,参与兵役;五十岁以上,血脉旺盛刚强,称为艾壮。《诗经》说:‘方叔元老,能壮大其谋略。’所以商朝军队像乌鸦,周朝军队像茅草。如今陛下怜悯百姓,放宽力役政策,二十三岁才开始登记服役,五十六岁免除,以辅助壮年而让老人休息。壮年人治理田里,老年人修整园圃,节俭努力顺应农时,没有饥寒之忧。不治理自己家庭却状告官府,也是荒谬的。”
文学说:“十九岁以下称为殇,尚未成年;二十岁加冠;三十岁娶妻,可以从事兵役;五十岁以上称为艾老,在家中拄杖,不从事力役,以扶持不足者而让高龄者休息;乡饮酒礼,为老人提供特殊食物,以优待老人而彰明养老。所以老人没有肉吃不饱,没有帛衣不暖,没有拐杖不能行走。如今五十岁以上到六十岁,与子孙一起服拉车运输的劳役,并承担徭役,这不是养老的本意。古代有重大丧事的人,君主三年不征召他,以成全其孝道,顺遂其哀戚之心。君子所重视而尽力的,莫过于父母的丧事!如今有的尸体未寒,就放弃丧服而去从军,这不是爱护百姓、顺应孝悌之心的做法。周公抱着成王治理天下,恩德充满海内,泽被四方,何况是人,心怀仁德,无不各得其所。《诗经》说:‘日夜秉承天命,宽厚仁德。’陛下年轻,委任大臣,公卿辅政,政教尚未均平,所以庶人议论。”
御史沉默不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