资治通鉴·卷二〇七 唐纪二十三

整理: Uncle K    2025-07-04    

则天顺圣皇后 久视元年(庚子 公元700年)秋,七月,献俘于含枢殿。

太后以楷固为左玉钤卫大将军、燕国公,赐姓武氏。

召公卿合宴,举觞属仁杰曰:“公之功也。”

将赏之,对曰:“此乃陛下威灵,将帅尽力,臣何功之有!”

闰月,戊寅,车驾还宫。

己丑,以天官侍郎张锡为凤阁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
锡,峤之舅也,故罢峤政事。

丁酉,吐蕃将麹莽布支寇凉州,围昌松,陇右诸军大使唐休璟与战于洪源谷。

麹莽布支兵甲鲜华,休璟谓诸将曰:“诸论既死,麹莽布支新为将,不习军事,诸贵臣子弟皆从之,望之虽如精锐,实易与耳,请为诸君破之。”

乃被甲先陷陈,六战皆捷,吐蕃大奔,斩首二千五百级,获二裨将而还。

司府少卿杨元亨,尚食奉御杨元禧,皆弘武之子也。

元禧尝忤张易之,易之言于太后:“元禧,杨素之族;素父子,隋之逆臣,子孙不应供奉。”

太后从之,壬寅,制:“杨素及其兄弟子孙皆不得任京官。”

左迁元亨睦州刺史,元禧贝州刺史。

庚戌,以魏元忠为陇右诸军大使,击吐蕃。

庚申,太后欲造大像,使天下僧尼日出一钱以助其功。

狄仁杰上疏谏,其略曰:“今之伽蓝,制过宫阙。”

功不使鬼,止在役人,物不天来,终须地出,不损百姓,将何以求!”

又曰:“游僧皆托佛法,诖误生人;里陌动有经坊,阛阓亦立精舍。”

化诱所急,切于官征;法事所须,严于制敕。

又曰:“梁武、简文舍施无限,及三淮沸浪,五岭腾烟,列刹盈衢,无救危亡之祸,缁衣蔽路,岂有勤王之师!”

又曰:“虽敛僧钱,百未支一。”

尊容既广,不可露居,覆以百层,尚忧未遍,自馀廊宇,不得全无。

如来设教,以慈悲为主。

岂欲劳人,以存虚饰?

又曰:“比来水旱不节,当今边境未宁,若费官财,又尽人力,一隅有难,将何以救之!”

太后曰:“公教朕为善,何得相违!”

阿悉吉薄露叛,遣左金吾将军田扬名、殿中侍御史封思业讨之。

军至碎叶,薄露夜于城傍剽掠而去,思业将骑追之,反为所败。

扬名引西突厥斛瑟罗之众攻其城,旬馀,不克。

九月,薄露诈降,思业诱而斩之,遂俘其众。

太后信重内史梁文惠公狄仁杰,群臣莫及,常谓之国老而不名。

仁杰好面引廷争,太后每屈意从之。

尝从太后游幸,遇风吹仁杰巾坠,而马惊不能止,太后命太子追执其鞚而系之。

仁杰屡以老疾乞骸骨,太后不许。

入见,常止其拜,曰:“每见公拜,朕亦身痛。”

仍免其宿直,戒其同僚曰:“自非军国大事,勿以烦公。”

辛丑,薨,太后泣曰:“朝堂空矣!”

自是朝廷有大事,众或不能决,太后辄叹曰:“天夺吾国老何太早邪!”

太后尝问仁杰:“朕欲得一佳士用之,谁可者?”

仁杰对曰:“文学缊藉,则苏味道、李峤固其选矣。”

必欲取卓荦奇才,则有荆州长史张柬之,其人虽老,宰相才也。

数日,又问仁杰,对曰:“前荐柬之,尚未用也。”

对曰:“臣所荐者可为宰相,非司马也。”

乃迁秋官侍郎;久之,卒用为相。

仁杰又尝荐夏官侍郎姚元崇、监察御史曲阿桓彦范、太州刺史敬晖等数十人,率为名臣。

或谓仁杰曰:“天下桃李,悉在公门矣。”

仁杰曰:“荐贤为国,非为私也。”

初,仁杰为魏州刺史,有惠政,百姓为之立生祠。

后其子景晖为魏州司功参军,贪暴为人患,人遂毁其像焉。

冬,十月,辛亥,以魏元忠为萧关道大总管,以备突厥。

甲寅,制复以正月为十一月,一月为正月,赦天下。

丁巳,纳言韦巨源罢,以文昌右丞韦安石为鸾台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
安石,津之孙也。

时武三思、张易之兄弟用事,安石数面折之。

尝侍宴禁中,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数人在座同博。

安石跪奏曰:“商贾贱类,不应得预此会。”

顾左右逐出之,座中皆失色;太后以其言直,劳勉之,同列皆叹服。

丁卯,太后幸新安;壬申,还宫。

十二月,甲寅,突厥掠陇右诸监马万馀匹而去。

时屠禁尚未解,凤阁舍人全节崔融上言,以为:“割烹牺牲,弋猎禽兽,圣人著之典礼,不可废阙。”

又,江南食鱼,河西食肉,一日不可无;富者未革,贫者难堪,况贫贱之人,仰屠为生,日戮一人,终不能绝,但资恐喝,徒长奸欺。

为政者苟顺月令,合礼经,自然物遂其生,人得其性矣。

戊午,复开屠禁,祠祭用牲牢如故。

则天顺圣皇后 长安元年(辛丑 公元701年)春,正月,丁丑,以成州言佛迹见,改元大足。

二月,己酉,以鸾台侍郎柏人李怀远同平章事。

三月,凤阁侍郎、同平章事张锡坐知选漏泄禁中语、赃满数万,当斩,临刑释之,流循州。

时苏味道亦坐事与锡俱下司刑狱,锡乘马,意气自若,舍于三品院,帷屏食饮,无异平居。

味道步至系所,席地而卧,蔬食而已。

太后闻之,赦味道,复其位。

是月,大雪,苏味道以为瑞,帅百官入贺。

殿中侍御史王求礼止之曰:“三月雪为瑞雪,腊月雷为瑞雷乎?”

既入,求礼独不贺,进言曰:“今阳和布气,草木发荣,而寒雪为灾,岂得诬以为瑞!贺者皆谄谀之士也。”

时又有献三足牛者,宰相复贺。

此鼎足非其人,政教不行之象也。

夏,五月,乙亥,太后幸三阳宫。

以魏元忠为灵武道行军大总管,以备突厥。

六月,庚申,以夏官尚书李迥秀同平章事。

迥秀性至孝,其母本微贱,妻崔氏常叱媵婢,母闻之不悦,迥秀即时出之。

或曰:“贤室虽不避嫌疑,然过非七出,何遽如是!”

迥秀曰:“娶妻本以养亲,今乃违忤颜色,安敢留也!”

秋,七月,甲戌,太后还宫。

甲申,李怀远罢为秋官尚书。

八月,突厥默啜寇边,命安北大都护相王为天兵道元帅,统诸军击之,未行而虏退。

丙寅,武邑人苏安恒上疏曰:“陛下钦先圣之顾托,受嗣子之推让,敬天顺人,二十年矣。”

岂不闻帝舜褰裳,周公复辟!舜之于禹,事只族亲;旦与成王,不离叔父。

族亲何如子之爱,叔父何如母之恩?

今太子孝敬是崇,春秋既壮,若使统临宸极,何异陛下之身!陛下年德既尊,宝位将倦,机务繁重,浩荡心神,何不禅位东宫,自怡圣体!自昔理天下者,不见二姓而俱王也,当今梁、定、河内、建昌诸王,承陛下之廕覆,并得封王。

臣谓千秋万岁之后,于事非便。

臣请黜为公侯,任以闲简。

臣又闻陛下有二十馀孙,今无尺寸之封,此非长久之计也。

臣请分土而王之,择立师傅,教其孝敬之道,以夹辅周室,屏籓皇家,斯为美矣。

疏奏,太后召见,赐食,慰谕而遣之。

太后春秋高,政事多委张易之兄弟。

易之诉于太后,九月,壬申,太后皆逼令自杀。

延基,承嗣之子也。

丙申,以相王知左、右羽林卫大将军事。

冬,十月,壬寅,太后西入关,辛酉,至京师;赦天下,改元。

十一月,戊寅,改含元宫为大明宫。

天官侍郎安平崔玄暐,性介直,未尝请谒。

执政恶之,改文昌左丞。

月馀,太后谓玄暐曰:“自卿改官以来,闻令史设斋自庆。”

此欲盛为奸贪耳,今还卿旧任。

乃复拜天官侍郎,仍赐彩七十段。

先是,凉州南北境不过四百馀里,突厥、吐蕃频岁奄至城下,百姓苦之。

元振始于南境硖口置和戎城,北境碛中置白亭军,控其冲要,拓州境千五百里,自是寇不复至城下。

元振又令甘州刺史李汉通开置屯田,尽水陆之利。

旧凉州粟麦斛至数千,及汉通收率之后,一缣籴数十斛,积军粮支数十年。

元振善于抚御,在凉州五年,夷、夏畏慕,令行禁止,牛羊被野,路不拾遗。

则天顺圣皇后 长安二年(壬寅 公元702年)春,正月,乙酉,初设武举。

三月,庚寅,突厥破石岭,寇并州。

以雍州长史薛季昶摄右台大夫,充山东防御军大使,沧、瀛、幽、易、恒、定等州诸军皆受季昶节度。

夏,四月,以幽州刺史张仁愿专知幽、平、妫、檀防御,仍与季昶相知,以拒突厥。

五月,壬申,苏安恒复上疏曰:“臣闻天下者,神尧、文武之天下也。”

陛下虽居正统,实因唐氏旧基。

当今太子追回,年德俱盛,陛下贪其宝位而忘母子深恩,将何圣颜以见唐家宗庙,将何诰命以谒大帝坟陵?

陛下何故日夜积忧,不知钟鸣漏尽!臣愚以为天意人事,还归李家。

陛下虽安天位,殊不知物极则反,器满则倾。

臣何惜一朝之命,而不安万乘之国哉!”

乙未,以相王为并州牧,充安北道行军元帅,以魏元忠为之副。

六月,壬戌,召神都留守韦巨源诣京师,以副留守李峤代之。

秋,七月,甲午,突厥寇代州。

司仆卿张昌宗兄弟贵盛,势倾朝野。

八月,戊午,太子、相王、太平公主上表请封昌宗为王,制不许;壬戌,又请,乃赐爵邺国公。

敕:“自今有告言扬州及豫、博馀党,一无所问,内外官司无得为理。”

九月,乙丑朔,日有食之,不尽如钩,神都见其既。

壬申,突厥寇忻州。

己卯,吐蕃遣其臣论弥萨来求和。

庚辰,以太子宾客武三思为大谷道大总管,洛州长史敬晖为副;辛巳,又以相王旦为并州道元帅,三思与武攸宜、魏元忠为之副;姚元崇为长史,司礼少卿郑杲为司马,然竟不行。

癸未,宴论弥萨于麟德殿。

时凉州都督唐休璟入朝,亦预宴。

太后问其故,对曰:“洪源之战,此将军猛厉无敌,故欲识之。”

休璟练习边事,自碣石以西逾四镇,绵亘万里,山川要害,皆能记之。

冬,十月,甲辰,天官侍郎、同平章事顾琮薨。

戊申,吐蕃赞普将万馀人寇茂州,都督陈大慈与之四战,皆破之,斩首千馀级。

十一月,辛未,监察御史魏靖上疏,以为:“陛下既知来俊臣之奸,处以极法,乞详覆俊臣等所推十狱,伸其枉滥。”

太后乃命监察御史苏颋按覆俊臣等旧狱,由是雪免者甚众。

颋,夔之曾孙也。

戊子,太后祀南郊,赦天下。

十二月,甲午,以魏元忠为安东道安抚大使,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检校幽州都督,右羽林卫将军薛讷、左武卫将军骆务整为之副。

戊申,置北庭都护府于庭州。

侍御史张循宪为河东采访使,有疑事不能决,病之,问侍吏曰:“此有佳客,可与议事者乎?”

吏言前平乡尉猗氏张嘉贞有异才,循宪召见,询以事;嘉贞为条析理分,莫不洗然。

循宪因请为奏,皆意所未及。

循宪还,见太后,太后善其奏,循宪具言嘉贞所为,且请以己之官授之。

因召嘉贞,入见内殿,与语,大悦,即拜监察御史;擢循宪司勋郎中,赏其得人也。

则天顺圣皇后 长安三年(癸卯 公元703年)春,三月,壬戌朔,日有食之。

夏,四月,吐蕃遣使献马千匹、金二千两以求昏。

闰月,丁丑,命韦安石留守神都。

己卯,改文昌台为中台。

新罗王金理洪卒,遣使立其弟崇基为王。

六月,辛酉,突厥默啜遣其臣莫贺干来,请以女妻皇太子之子。

宁州大水,溺杀二千馀人。

秋,七月,癸卯,以正谏大夫朱敬则同平章事。

戊申,以并州牧相王旦为雍州牧。

庚戌,以夏官尚书、检校凉州都督唐休璟同凤阁鸾台三品。

时突骑施酋长乌质勒与西突厥诸部相攻,安西道绝。

太后命休璟与诸宰相议其事,顷之,奏上,太后即依其议施行。

后十馀日,安西诸州请兵应接,程期一如休璟所画,太后谓休璟曰:“恨用卿晚!”

谓诸宰相曰:“休璟练习边事,卿曹十不当一。”

时西突厥可汗斛瑟罗用刑残酷,诸部不服。

乌质勒本隶斛瑟罗,号莫贺达干,能抚其众,诸部归之,斛瑟罗不能制。

乌质勒置都督二十员,各将兵七千人,屯碎叶西北;后攻陷碎叶,徙其牙帐居之。

斛瑟罗部众离散,因入朝,不敢复还,乌质勒悉并其地。

九月,庚寅朔,日有食之,既。

初,左台大夫、同凤阁鸾台三品魏元忠为洛州长史,洛阳令张昌仪恃诸兄之势,每牙,直上长史听事;元忠到官,叱下之。

张易之奴暴乱都市,元忠杖杀之。

及为相,太后召易之弟岐州刺史昌期,欲以为雍州长史,对仗,问宰相曰:“谁堪雍州者?”

太后曰:“季昶久任京府,朕欲别除一官;昌期何如?”

太后问其故,元忠曰:“昌期少年,不闲吏事,曏在岐州,户口逃亡且尽。”

雍州帝京,事务繁剧,不若季昶强干习事。

元忠又尝面奏:“臣自先帝以来,蒙被恩渥,今承乏宰相,不能尽忠死节,使小人在侧,臣之罪也!”

太后不悦,由是诸张深怨之。

司礼丞高戬,太平公主之所爱也。

会太后不豫,张昌宗恐太后一日晏驾,为元忠所诛,乃谮元忠与戬私议云:“太后老矣,不若挟太子为久长。”

太后怒,下元忠、戬狱,将使与昌宗廷辨之。

昌宗密引凤阁舍人张说,赂以美官,使证元忠,说许之。

明日,太后召太子、相王及诸宰相,使元忠与昌宗参对,往复不决。

昌宗曰:“张说闻元忠言,请召问之。”

说将入,凤阁舍人南和宋璟谓说曰:“名义至重,鬼神难欺,不可党邪陷正以求苟免。”

若获罪流窜,其荣多矣。

若事有不测,璟当叩閤力争,与子同死。

努力为之,万代瞻仰,在此举也!”

殿中侍御史济源张廷珪曰: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!”

左史刘知几曰:“无污青史,为子孙累!”

及入,太后问之,说未对。

元忠惧,谓说曰:“张说欲与昌宗共罗织魏元忠邪!”

说叱之曰:“元忠为宰相,何乃效委巷小人之言!”

昌宗从旁迫趣说,使速言。

说曰:“陛下视之,在陛下前,犹逼臣如是,况在外乎!臣今对广朝,不敢不以实对。”

臣实不闻元忠有是言,但昌宗逼臣使诬证之耳!”

对曰:“说尝谓元忠为伊、周;伊尹放太甲,周公摄王位,非欲反而何?”

说曰:“易之兄弟小人,徒闻伊、周之语,安知伊、周之道!日者元忠初衣紫,臣以郎官往贺,元忠语客曰:‘无功受庞,不胜惭惧。”

’臣实言曰:‘明公居伊、周之任,何愧三品!’彼伊尹、周公皆为臣至忠,古今慕仰。

陛下用宰相,不使学伊、周,当使学谁邪?

且臣岂不知今日附昌宗立取台衡,附元忠立致族灭!但臣畏元忠冤魂,不敢诬之耳。

太后曰:“张说反覆小人,宜并系治之。”

他日,更引问,说对如前。

太后怒,命宰相与河内王武懿宗共鞫之,说所执如初。

朱敬则抗疏理之曰:“元忠素称忠正,张说所坐无名,若令抵罪,失天下望。”

苏安恒亦上疏,以为:“陛下革命之初,人以为纳谏之主;暮年以来,人以为受佞之主。”

自元忠下狱,里巷恟恟,皆以为陛下委信奸宄,斥逐贤良。

忠臣烈士,皆抚髀于私室而钳口于公朝,畏迕易之等意,徒取死而无益。

方今赋役烦重,百姓凋弊,重以谗慝专恣,刑赏失中,窃恐人心不安,别生它变,争锋于朱雀门内,问鼎于大明殿前,陛下将何以谢之,何以御之?

易之等见其疏,大怒,欲杀之,赖朱敬则及凤阁舍人桓彦范、著作郎陆泽魏知古保救得免。

丁酉,贬魏元忠为高要尉,戬、说皆流岭表。

元忠辞日,言于太后曰:“臣老矣,今向岭南,十死一生。”

太后问其故,时易之、昌宗皆侍侧,元忠指之曰:“此二小儿,终为乱阶。”

易之等下殿,叩膺自掷称冤。

殿中侍御史景城王晙复奏申理元忠,宋璟谓之曰:“魏公幸已得全,今子复冒威怒,得无狼狈乎!”

晙曰:“魏公以忠获罪,晙为义所激,颠沛无恨。”

璟叹曰:“璟不能申魏公之枉,深负朝廷矣!”

太子仆崔贞慎等八人饯元忠于郊外,易之诈为告密人柴明状,称贞慎等与元忠谋反。

太后使监察御史丹徒马怀素鞫之,谓怀素曰:“兹事皆实,略问,速以闻。”

顷之,中使督趣者数四,曰:“反状昭然,何稽留如此?”

怀素请柴明对质,太后曰:“我自不知柴明处,但据状鞫之,安用告者?”

怀素据实以闻,太后怒曰:“卿欲纵反者邪?”

元忠以宰相谪官,贞慎等以亲故追送,若诬以为反,臣实不敢。

昔栾布奏事彭越头下,汉祖不以为罪,况元忠之刑未如彭越,而陛下欲诛其送者乎!且陛下操生杀之柄,欲加之罪,取决圣衷可矣;若命臣推鞫,臣不敢不以实闻!”

对曰:“臣智识愚浅,实不见其罪!”

太后尝命朝贵宴集,易之兄弟皆位在宋璟上。

易之素惮璟,欲悦其意,虚位揖之曰:“公方今第一人,何乃下坐?”

璟曰:“才劣位卑,张卿以为第一,何也?”

璟曰:“以官言之,正当为卿。”

足下非张卿家奴,何郎之有!”

时自武三思以下,皆谨事易之兄弟,璟独不为之礼。

诸张积怒,常欲中伤之;太后知之,故得免。

丁未,以左武卫大将军武攸宜充西京留守。

冬,十月,丙寅,车驾发西京;乙酉,至神都。

十一月,己丑,突厥遣使谢许昏。

丙申,宴于宿羽台,太子预焉。

宫尹崔神庆上疏,以为:“今五品以上所以佩龟者,为别敕征召,恐有诈妄,内出龟合,然后应命。”

况太子国本,古来征召皆用玉契。

昨缘突厥使见,太子应预朝参,直有文符下宫,曾不降敕处分,臣愚谓太子非朔望朝参、应别召者,望降墨敕及玉契。

始安獠欧阳倩拥众数万,攻陷州县,朝廷思得良吏以镇之。

朱敬则称司封郎中裴怀古有文武才;制以怀古为桂州都督,仍充招慰讨击使。

怀古才及岭上,飞书示以祸福,倩等迎降,且言“为吏所侵逼,故举兵自救耳。”

左右曰:“夷獠无信,不可忽也。”

怀古曰:“吾仗忠信,可通神明,而况人乎!”

遂诣其营,贼众大喜,悉归所掠货财;诸洞酋长素持两端者,皆来款附,岭外悉定。

是岁,分命使者以六条察州县。

吐蕃南境诸部皆叛,赞普器弩悉弄自将击之,卒于军中。

诸子争立,久之,国人立其子弃隶蹜赞为赞普,生七年矣。

则天顺圣皇后 长安四年(甲辰 公元704年)春,正月,丙申,册拜右武卫将军阿史那怀道为西突厥十姓可汗。

怀道,斛瑟罗之子也。

丁未,毁三阳宫,以其材作兴泰宫于万安山。

二宫皆武三思建议为之,请太后每岁临幸,功费甚广,百姓苦之。

左拾遗卢藏用上疏,以为:“左右近臣多以顺意为忠,朝廷具僚皆以犯忤为戒,致陛下不知百姓失业,伤陛下之仁。”

陛下诚能以劳人为辞,发制罢之,则天下皆知陛下苦己而爱人也。

藏用,承庆之弟孙也。

壬子,以天官侍郎韦嗣立为凤阁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
夏官侍郎、同凤阁鸾台三品李迥秀颇受贿赂,监察御史马怀素劾奏之。

二月,癸亥,迥秀贬庐州刺史。

壬申,正谏大夫、同平章事朱敬则以老疾致仕。

敬则为相,以用人为先,自馀细务不之视。

三月,己丑,李峤、唐休璟等奏:“窃见朝廷物议,远近人情,莫不重内官,轻外职,每除授牧伯,皆再三披诉。”

比来所遣外任,多是贬累之人;风俗不澄,实由于此。

望于台、阁、寺、监妙简贤良,分典大州,共康庶绩。

臣等请辍近侍,率先具僚。

太后命书名探之,得韦嗣立及御史大夫杨再思等二十人。

癸巳,制各以本官检校刺史,嗣立为汴州刺史。

其后政迹可称者,唯常州刺史薛谦光、徐州刺史司马鍠而已。

丁亥,徙平恩王重福为谯王。

凤阁侍郎、同凤阁鸾台三品苏味道谒归葬其父,制州县供葬事。

味道因之侵毁乡人墓田,役使过度。

监察御史萧至忠劾奏之,左迁坊州刺史。

至忠,引之玄孙也。

夏,四月,壬戌,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安石知纳言,李峤知内史事。

太后复税天下僧尼,作大像于白司马阪,令春官尚书武攸宁检校,糜费巨亿。

李峤上疏,以为:“天下编户,贫弱者众。”

造像钱见有一十七万馀缗,若将散施,人与一千,济得一十七万馀户。

拯饥寒之弊,省劳役之勤,顺诸佛慈悲之心,沾圣君亭育之意,人神胥悦,功德无穷。

方作过后因缘,岂如见在果报!”

监察御史张廷珪上疏谏曰:“臣以时政论之,则宜先边境,蓄府库,养人力;以释教论之,则宜救苦厄,灭诸相,崇无为。”

伏愿陛下察臣之愚,行佛之意,务以理为上,不以人废言。

太后为之罢役,仍召见廷珪,深赏慰之。

凤阁侍郎、同凤阁鸾台三品姚元崇以母老固请归侍;六月,辛酉,以元崇行相王府长史,秩位并同三品。

乙丑,以天官侍郎崔玄暐同平章事。

丁丑,以李峤同凤阁鸾台三品。

壬午,以相王府长史姚元崇兼知夏官尚书、同凤阁鸾台三品。

秋,七月,丙戌,以神都副留守杨再思为内史。

再思为相,专以谄媚取容。

司礼少卿张同休,易之兄也,尝召公卿宴集,酒酣,戏再思曰:“杨内史面似高丽。”

再思欣然,即剪纸帖巾,反披紫袍,为高丽舞,举坐大笑。

昌宗问其故,再思曰:“乃莲花似六郎耳。”

甲午,太后还宫。

乙未,司礼少卿张同休、汴州刺史张昌期、尚方少监张昌仪皆坐赃下狱,命左右台共鞫之;丙申,敕,张易之、张昌宗作威作福,亦命同鞫。

辛丑,司刑正贾敬言奏:“张昌宗强市人田,应征铜二十斤。”

乙巳,御史大夫李承嘉、中丞桓彦范奏:“张同休兄弟赃共四千馀缗,张昌宗法应免官。”

昌宗奏:“臣有功于国,所犯不至免官。”

杨再思曰:“昌宗合神丹,圣躬服之有验,此莫大之功。”

太后悦,赦昌宗罪,复其官。

左补阙戴令言作《两脚狐赋》,以讥再思,再思出令言为长社令。

丙午,夏官侍郎、同平章事宗楚客有罪,左迁原州都督,充灵武道行军大总管。

癸丑,张同休贬岐山丞,张昌仪贬博望丞。

鸾台侍郎、知纳言事、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安石举奏张易之等罪,敕付安石及右庶子、同凤阁鸾台三品唐休璟鞫之,未竟而事变。

八月,甲寅,以安石兼检校扬州长史,庚申,以休璟兼幽营都督、安东都护。

休璟将行,密言于太子曰:“二张恃宠不臣,必将之乱。”

相王府长史兼知夏官尚书事、同凤阁鸾台三品姚元崇上言:“臣事相王,不宜典兵马。”

臣不敢爱死,恐不益于王。

辛酉,改春官尚书,馀如故。

元崇字元之,时突厥叱列元崇反,太后命元崇以字行。

突厥默啜既和亲,戊寅,始遣淮阳王武延秀还。

九月,壬子,以姚元之充灵武道行军大总管;辛酉,以元之为灵武道安抚大使。

元之将行,太后令举外司堪为宰相者。

对曰:“张柬之沉厚有谋,能断大事,且其人已老。”

冬,十月,甲戌,以秋官侍郎张柬之同平章事,时年且八十矣。

乙亥,以韦嗣立检校魏州刺史,馀如故。

壬午,以怀州长史河南房融同平章事。

太后命宰相各举堪为员外郎者,韦嗣立荐广武令岑羲曰:“但恨其伯父长倩为累。”

太后曰:“苟或有才,此何所累!”

十一月,丁亥,以天官侍郎韦承庆为凤阁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
癸卯,成均祭酒、同凤阁鸾台三品李峤罢为地官尚书。

十二月,甲寅,敕大足已来新置官并停。

丙辰,凤阁侍郎、同平章事韦嗣立罢为成均祭酒,检校魏州刺史如故;以兄承庆入相故也。

太后寝疾,居长生院,宰相不得见者累月,惟张易之、昌宗侍侧。

疾少间,崔玄暐奏言:“皇太子、相王,仁明孝友,足侍汤药。”

宫禁事重,伏愿不令异姓出入。

易之、昌宗见太后疾笃,恐祸及己,引用党援,阴为之备。

屡有人为飞书及榜其事于通衢,云“易之兄弟谋反”

辛未,许州人杨元嗣,告“昌宗尝召术士李弘泰占相,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,劝于定州造佛寺,则天下归心。”

神庆,神基之弟也。

承庆、神庆奏言:“昌宗款称‘弘泰之语,寻已奏闻’,准法首原;弘泰妖言,请收行法。”

璟与大理丞封全祯奏:“昌宗庞荣如是,复召术士占相,志欲何求!弘泰称筮得纯《乾》,天子之卦。”

昌宗倘以弘泰为妖妄,何不即执送有司!虽云奏闻,终是包藏祸心,法当处斩破家。

请收付狱,穷理其罪!”

太后久之不应,璟又曰:“傥不即收系,恐其摇动众心。”

太后曰:“卿且停推,俟更检详文状。”

璟退,左拾遗江都李邕进曰:“向观宋璟所奏,志安社稷,非为身谋,愿陛下可其奏。”

寻敕璟扬州推按,又敕璟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赃污,又敕璟副李峤安抚陇、蜀;璟皆不肯行,奏曰:“故事,州县官有罪,品高则侍御史、卑则监察御史按之,中丞非军国大事,不当出使。”

今陇、蜀无变,不识陛下遣臣出外何也?

司刑少卿桓彦范上疏,以为:“昌宗无功荷宠,而包藏祸心,自招其咎,此乃皇天降怒;陛下不忍加诛,则违天不祥。”

且昌宗既云奏讫,则不当更与弘泰往还,使之求福禳灾,是则初无悔心;所以奏者,拟事发则云先已奏陈,不发则俟时为逆。

此乃奸臣诡计,若云可舍,谁为可刑!况事已再发,陛下皆释不问,使昌宗益自负得计,天下亦以为天命不死,此乃陛下养成其乱也。

苟逆臣不诛,社稷亡矣。

请付鸾台凤阁三司,考竟其罪!”

疏奏,不报。

崔玄暐亦屡以为言,太后令法司议其罪。

玄暐弟司刑少卿昪,处以大辟。

对曰:“昌宗为飞书所逼,穷而自陈,势非得已。”

且谋反大逆,无容首免。

若昌宗不伏大刑,安用国法!”

璟声色逾厉曰:“昌宗分外承恩,臣知言出祸从,然义激于心,虽死不恨!”

太后不悦,杨再思恐其忤旨,遽宣敕令出,璟曰:“圣主在此,不烦宰相擅宣敕命!”

太后乃可其奏,遣昌宗诣台,璟庭立而按之;事未毕,太后遣中使召昌守特敕赦之。

璟叹曰:“不先击小子脑裂,负此恨矣!”

太后乃使昌宗诣璟谢,璟拒不见。

彦范曰:“为官择人,岂必待其所欲!所不欲者,尤须与之,所以长难进之风,抑躁求之路。”

峤,休之之玄孙也。

先是李峤、崔玄暐奏:“往属革命之时,人多逆节,遂致刻薄之吏,恣行酷法。”

其周兴等所劾破家者,并请雪免。

司刑少卿桓彦范又奏陈之,表疏前后十上,太后乃从之。

◎ 唐中宗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·上唐中宗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 神龙元年(乙巳 公元705年)春,正月,壬午朔,赦天下,改元。

自文明以来得罪者,非扬、豫、博三州及诸反逆魁首,咸赦除之。

太后疾甚,麟台监张易之、春官侍郎张昌宗居中用事,张柬之、崔玄暐与中台右丞敬晖、司刑少卿桓彦范、相王府司马袁恕己谋诛之。

柬之谓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曰:“将军今日富贵,谁所致也?”

柬之曰:“今大帝之子为二竖所危,将军不思报大帝之德乎?”

多祚曰:“苟利国家,惟相公处分,不敢顾身及妻子!”

初,柬之与荆府长史閺乡杨元琰相代,同泛江,至中流,语及太后革命事,元琰慨然有匡复之志。

及柬之为相,引元琰为右羽林将军,谓曰:“君颇记江中之言乎?”

柬之又用彦范、晖及右散骑侍郎李湛皆为左、右羽林将军,委以禁兵。

易之等疑惧,乃更以其党武攸宜为右羽林大将军,易之等乃安。

俄而姚元之自灵武至,柬之、彦范相谓曰:“事济矣!”

彦范以事白其母,母曰:“忠孝不两全,先国后家可也。”

时太子于北门起居,彦范、晖谒见,密陈其策,太子许之。

癸卯,柬之、玄暐、彦范与左威卫将军薛思行等,帅左右羽林兵五百馀人至玄武门,遣多祚、湛及内直郎、驸马都尉安阳王同皎诣东宫迎太子。

太子疑,不出,同皎曰:“先帝以神器付殿下,横遭幽废,人神同愤,二十三年矣!今天诱其衷,北门、南牙,同心协力,以今日诛凶竖,复李氏社稷,愿殿下暂至玄武门,以副众望。”

太子曰:“凶竖诚当夷灭,然上体不安,得无惊怛!诸公更为后图。”

李湛曰:“诸将相不顾家族以徇社稷,殿下奈何欲纳之鼎镬乎!请殿下自出止之。”

太子曰:‘凶竖悖乱,诚合诛夷,然圣躬不豫,虑有惊动,公等且止,以俟后图’。

湛曰:‘诸将弃家族,共宰相同心匡辅社稷,殿下杯何欲陷之鼎镬!殿下速出自止遏。

按刘子玄《中宗实录》、《唐历》、《统纪》皆以此为王同皎之言,而旧传以为李湛进说。

今从《实录》、《唐历》等,参取旧传。

同皎扶抱太子上马,从至玄武门,斩关而入。

太后在迎仙宫,柬之等斩易之、昌宗于庑下,进至太后所寝长生殿,环绕侍卫。

太后惊起,问曰:“乱者谁邪?”

对曰:“张易之、昌宗谋反,臣等奉太子令诛之,恐有漏泄,故不敢以闻。”

称兵宫禁,罪当万死!”

小子既诛,可还东宫!”

彦范进曰:“太子安得更归!昔天皇以爱子托陛下,今年齿已长,久居东宫,天意人心,久思李氏。”

群臣不忘太宗、天皇之德,故奉太子诛贼臣。

愿陛下传位太子,以顺天人之望!”

李湛,义府之子也。

太后见之,谓曰:“汝亦为诛易之将军邪?”

我于汝父子不薄,乃有今日!”

又谓崔玄暐曰:“他人皆因人以进,惟卿朕所自擢,亦在此邪?”

于是收张昌期、同休、昌仪等,皆斩之,与易之、昌宗枭首天津南。

是日,袁恕己从相王统南牙兵以备非常,收韦承庆、房融及司礼卿崔神庆系狱,皆易之之党也。

初,昌仪新作第,甚美,逾于王主。

灭去,复书之,如是六七。

甲辰,制太子监国,赦天下。

以袁恕己为凤阁侍郎、同平章事,分遣十使赍玺书宣慰诸州。

乙巳,太后传位于太子。

丙午,中宗即位。

赦天下,惟张易之党不原;其为周兴等所枉者,咸令清雪,子女配没者皆免之。

相王加号安国相王,拜太尉、同凤阁鸾台三品,太平公主加号镇国太平公主。

皇族先配没者,子孙皆复属籍,仍量叙官爵。

丁未,太后徙居上阳宫,李湛留宿卫。

戊申,帝帅百官诣上阳宫,上太后尊号曰则天大圣皇帝。

庚戌,以张柬之为夏官尚书、同凤阁鸾台三品,崔玄暐为内史,袁恕己同凤阁鸾台三品,敬晖、桓彦范皆为纳言;并赐爵郡公。

李多祚赐爵辽阳郡王,王同皎为右千牛将军、琅邪郡公,李湛为右羽林大将军、赵国公;自馀官赏有差。

张柬之等之讨张易之也,殿中监田归道将千骑宿玄武门,敬晖遣使就索千骑,归道先不预谋,拒而不与。

事宁,晖欲诛之,归道以理自陈,乃免归私第;帝嘉其忠壮,召拜太仆少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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